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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冯京三 于 2020-7-13 06:55 编辑 梦回茫崖石棉矿 (从军青藏高原 十九) 茫崖石棉矿在青海省的西北部,西邻新疆的若羌。抬脚跨一步,就从青海到新疆了。茫崖的含石棉的矿山,东西走向,有约15公里长。矿体规模大,矿石品位高,石棉储量4454万吨。是世界排名储量第二,石棉质量第一的大矿。 茫崖石棉矿建于1958年,采矿用的是露天采矿形式,直接爆破将山体爆下来一面,然后再用明炮把大岩石炸碎,而后,挖掘机把碎矿石装进载重汽车,拉到粗选车间进一步粉碎,再经过精选车间的粉碎,吸棉,而后,将石棉成品包装成袋。 1971年那时,整个石棉矿只有一幢楼房,下面是矿医院,上面是矿领导办公室。各车间单位分布在矿山体的周边。矿区的粉尘特别大,每一天,矿区都是灰蒙蒙的天。人们出门都是带着口罩和面纱。矿工绝大部分是全国各地来打工挣钱的人,都住在地窖子里。矿区地面上,看不到几个建筑物,地下地窖子里,却有好几万工人在生存生活。 我们是一个连队,整体进入石棉矿执行支左任务的。石棉矿里也分为很多单位,我们于是以2人3人为一组,下到石棉矿的各个班组,和石棉矿的工人、领导们一起工作。当时,我带着一个青海的新兵王海云,被分配到石棉矿最危险的炮工排工作。 炮工排的任务是开采石棉第一线的工作。工作程序是,先在山体上清理出一个90度的山体截面区,然后,在截面的下方,用风镐和小爆破打一个直径一米五,深度20米左右的炮洞钻进山体。在炮洞的前端分左右打二个药室。而后,在药室里填满炸药,接上引爆的雷管,再用碎石把钻入山体的炮洞填满,同时引出引爆的电线。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按下引爆装置,引爆矿洞药室里的炸药,山体就会炸塌下来一大片。等硝烟散尽,我们再到塌方的碎石堆里,在相对比较大的石头上,放上一、二管炸药。炸药放好后,大家招呼好,统一点燃导火索,然后一起躲进铁皮的防炮室里抽烟。同时,仔细数着响了多少炮?如果数目对头,皆大欢喜。如果数目不对,出现了哑炮,那大家就要耐心多等一段时间,最后,还要派一个人,冒着危险,先上去找原因,一定要找到原因,彻底排除了哑炮,我们才能算完成一段工作。 放炮是个危险而有刺激性的工作,确实要有不怕死的精神才行。打炮洞,却是个很艰苦的工作。在直不起腰的炮洞里,要扛着风镐,“突突突突突突”地打半天,才能打好一个炮眼,要打十几个炮眼后,再填上炸药,放炮,清理出碎石渣;再打炮眼,填炸药,放炮,一节一节里向里挖,这就是打炮洞的工作。因为老是弯着腰扛着风镐打炮眼,后来造成了我腰肌劳损病伤,痛苦了很长时间。 打炮洞的时候,是二个人一组轮流进洞扛着风镐打。换班休息的时候,我经常跟开空气压缩机的王师傅拉家常。茫崖石棉矿是国家重工业部直属的矿产,很多原先在北京工作的人,因为各种原因被下放到茫崖石棉矿劳动。开空气压缩机的王师傅,就是这么一个藏而不露的知识分子。那时候,像他们这一类人,通常是被人歧视的,比较孤独。而我就喜欢跟他平等拉呱交流,因为,能长知识。相处的时间长了,我们俩就成了朋友。 茫崖石棉矿年产量是十万吨左右,从“文革”开始以来,每年矿里都完不成任务。我们连八月份进驻石棉矿支左,成绩显著,全矿上下掀起“抓革命、促生产”的高潮。矿领导在综合了全年生产的进度后,提出一个口号,今年一定要完成全年生产任务! 要完成全年生产任务,首先就是炮工排要打一个大洞。记得当时,首先是计划了打一个30米深的大炮洞,才能爆破出足够的矿石,以保证完成全年的生产任务。于是,我们炮工排夜以继日,轮班不停的工作,按计划打好了这个炮洞。 装填炸药的那一天,全矿中层干部及以上的全部领导到炮工排参加劳动。这是茫崖石棉矿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炮,也是保证完成全年任务的最关键的一炮。因此,全矿干部都来参加这次装填炸药的劳动。 装填炸药的劳动开始了,一开始的时候,我带着王海云,还有二个工人兄弟,爬到最里面的药室装炸药。其他人,就把炸药通过竹排一袋一袋的送进炮洞。装着装着,我就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炮洞的外面。我朦朦胧胧地坐起来,马上有人递给我水壶,让我喝了二口水。我问:“怎么回事”?,有人告诉我,你们昏过去了,你和王海云,还有小张、小刘六个人昏过去了。这时,我眼睛能看的清楚了。我看到,现场的人很多,但没有人说话,有一种“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肃杀气氛。坦率说,我们被拖出炮洞时,大概就像死人了。不论怎么说,死人,可是个大事。生产工作中,死了人,就是不得了的大事故。一下子昏迷过去六个人,万一死了人,这个责任,谁来承担???如果死的还是支左的解放军战士,谁能承担的起这个责任???全石棉矿的矿领导,中层干部都在场。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这么多人,静静地矗立在石棉矿浑浊的寒风中。 我扶着炮工排的工友站了起来。我知道,这种时候,就要看我们军人的表现了。平时在连里,凡是有困难的任务,我总是抢着上。战友们私下里说我“愣头青”的,给我起了个绰号,叫“二神”。这会儿,面临这种场面,我的那种人民战士的责任感和担当精神又在血液里奔腾。我站直了身子,大声地说道:同志们,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他要压倒一切敌人,而绝不被敌人所屈服”。不怕死的,跟我来!!!说完,我一弯腰就又爬进了炮洞。王海云跟着我,炮工排的工友们也跟着我,装填炸药又开始了。开空压机的王师傅把开风镐的管子送进了炮洞,给炮洞深处送来了新鲜空气。朋友,这就是朋友,关键时候,不吱声就以实际行动帮助了你。 炸药按计划装填完毕后,一声令下,地动山摇,眼看着半边山似的山崖在硝烟中坍塌下来,全场一片欢呼声。下班以后,我和王海云回到连队住宿的营房,一切照常,平平淡淡,与平时一样,这事也就过去了。 时间很快到了年底,艾连长为了总结支左工作成效,到石棉矿各个支左点了解情况,遇到一件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全矿所有的矿领导集体为我请三等功。不仅是矿领导,各车间的中层干部也都是为我请功。他们向艾连长介绍了那天装药放炮的事,郑重地,真诚地表达了对人民军队,对支左解放军战士由衷的敬佩。艾连长一头雾水,心想“这个冯京三,矿领导办公室不是他的支左点,石棉矿的领导居然集体为他请功”?他马上回来找我谈话。问我怎么回事?我如实说明了当天的事情。艾连长问:“事后你怎么不汇报”?我说:“放炮是炮工排正常的工作,我没觉得那天有什么特殊,也就没有专门汇报”。艾连长也没有多说。过了几天,海西军分区下来一个干事,专门来采访这个事迹。艾连长又找我谈了一次话,直接告诉我,“全矿领导都为你请功,你看,你是要三等功,还是要入党”? 在那个年代,入团、入党是绝大多数年轻人朝思暮想的追求。部队的党组织活动比较正常,发展党员的速度也快。一个人在部队里如果没入党,复员后那将是一种无以言表的内心硬伤。亲朋好友,邻里乡里都会小看你一等。因此,在部队里,大家都很积极地争取入团、入党。但是,在部队,像我这样没有任何后台的普通一兵,入团是比较容易;入党其实是很难很难的。尤其是像我这样的“愣头青”,能吃苦,不怕死,别人不上的任务,我抢着上,反而搞的招人妒忌,就是入不了党。当兵已经三年了,眼见着这入党的希望,渺茫了。突然间峰回路转,冒出这么个机会,二话不说,我肯定是“要入党”了。那时候,争当先进的标志就是入团、入党,争当“五好战士”。我是年年被评为“五好战士”,居委会每年春节敲锣打鼓给我父母送我的“五好战士”的喜报,父母在邻里邻居面前感到很自豪。但是三等功?这个概念真是没有。因此,我当时毫不犹豫地选择要入党。 1971年,茫崖石棉矿是自“文革”以来,第一次完成了全年的生产任务。我们连,在艾连长的带领下,也圆满地完成了在茫崖石棉矿的支左任务。我个人也终于实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成为一名中共党员。坦率说,我入党,那真是用命拼出来的。 事后不久,有一个消息传来,“九一三事件”发生了。部队里入团、入党、提干、记功等等都暂时停止了。过了一年,部队大裁员,我们复员回到了南京。 我们在茫崖石棉矿支左约五个月的时间,时间不长,对我来说,却是一次脱胎换骨的经历。没有这次任务,能否在部队入党,真是个未知数了。茫崖石棉矿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离开那里快50年了,还能在梦里梦见石棉矿上那飞沙走石的荒凉与悲壮。 2020,2,14. |
楼主2020-7-13 06:5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