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春晚结束后,父亲总要把家里的地拖一遍才会睡。那时老公房的地面一般还没有铺木质地板,也就是原始的水泥地,当地方言管这样的地面叫“水门汀”。住的时间久了,也许是因为经常在上面走动,也许是因为父亲经常拖地的缘故,原本粗糙的地面变得越来越光滑,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深,甚至有些地方就像打磨后黑色的大理石,带点不规则的浅色纹路和斑点,有点类似现代流体画,在斜阳的照射下有时还会反射出淡淡的金属光泽。
“水门汀”非常好打理,不管是灰尘污泥、打翻的汤汁油渍,还是画画的颜料油彩都可一拖了之。且更不怕和别的家什来一场硬碰硬的较量,不管是锅碗瓢盆、坛坛罐罐,摔在上面只能碗碎锅瘪,甚至连砍骨头的菜刀不服,找机会对它迎头痛击,最后也只能甘拜下风,不是崩了牙就是卷了刃,而“水门汀”就像练成金钟罩铁布衫的绝世高手,被刀砍斧剁后却依然毫发无损,最多在身上留下一条淡淡的印痕以证明它曾经经历的千锤百炼。
“水门汀”在拖完还未全干的时候,走在上面很容易打滑,像极了刚打完蜡的木地板。夏天拖完地就可以赤脚踩在上面,一点不用担心会脚底受凉,因为它是温热的,在高温天甚至有些烫脚。不过我还挺喜欢这种感觉,可以不用穿拖鞋,也可以放肆的赤膊躺在上面,不需要去理会身上的泥汗弄脏了它,这也是夏天拖地的频率比冬天来得高的原因之一吧。而到了冬天它就会变成另一副面孔,完全成为了一整块黑冰。在那个没有空调和地暖的年代,住在朝北的房间可想而知三九天有多冷,一晚上睡觉呼出的湿气可以在窗玻璃上结成一层薄薄的冰,一直到下午才会渐渐融化。穿双老棉鞋踩在“水门汀”上都挡不住这刺骨的寒气不停的沿着脚底往上钻。每天 写作业的时候只能多穿双袜子,再在脚下放一个木头小凳子,才勉强阻挡住它冰冷的威力。
那时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这种地面为什么要叫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长大了才知道它原来是水泥的英语单词 “cement”的中文译音,想来它的叫法也是舶来品吧,就像摩托、巴士、三文鱼,培根肉一样。渐渐的在很多文学作品中也看到了“水门汀”身影,如 叶圣陶的《 没有秋虫的地方》里提到, 丰子恺的《竹影》里也曾提到, 张爱玲的《 落叶的爱》里亦有使用, 夏丏尊的《 白马湖之冬》中也有出现。可见“水门汀”的叫法由来已久,只是我们当时只把水泥地面叫做“水门汀”,而建筑其它部分使用的水泥就叫水泥,或称混凝土。其中原因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也许只是一种习惯称呼吧。 “水门汀”夏暖冬凉,从我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后一直陪伴了我十六年,直到换了房子后铺上了木地板,它才从我的记忆里渐渐远去。直到最近它又开始出现在现代的房子中,很有将要重新流行起来的模样,人们更是为它起了一个即高级又易懂的名字,唤做“微水泥”,这何尝不是我所能看到的另一种轮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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