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这是我第一次与母亲吵得这样凶,与其说我吵得凶,倒不如说是我单方面的火山爆发。 清晨起来,突发奇想想剁蔬菜丸子吃,脸都没洗,洗了手就立马开始切菜准备了,昨晚哭肿的眼睛让人非常不舒服,可是为什么哭,我也讲不清楚,只是觉得攒起来的委屈好像再也无处安放了,除了随着眼泪一起流出去,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母亲早已起来,在大西北刺骨的寒冷中来来回回,扫一下院子里的雪,从土窑里拾点炭,从墙根处拿几个冻硬的油饼,端到厨房里用蒸笼蒸热蒸软了,当做我们的早餐。父亲往日起得晚,今日听说有亲戚要来,也起得极早。 我们姐妹三个都有男朋友了,大姐已经成婚,二姐预备今年3月份举办婚礼,我不想结婚,只是与男友恋爱着。三个男孩子每回来家里,都会给我的父亲带上较好的茶叶,家里的茶叶于是攒起来了,父亲爱喝茶,我更甚,每天早晨起来守在火炉前,晚饭后,睡前,同样少不了一杯茶,在家时日日如此。近日喝完了龙井,黑茶也喝腻了,父亲找出一盒茉莉花茶,说要换个口味。盯着盒子看了半天,又盯着茶叶研究半天,父亲念叨这是老三拿来的茶叶吧。我正要回答,母亲先生气了:“啥都是你的老三,你别再让人老大寒心了。”便是这一句话,我的委屈便如洪水决堤,更如火山喷发,再也无法控制。 我是家中最小的一个,或许吧,老三总要承担着“被惯大的”这样一个并不让人怎么幸福的名号。常看心理专家说“不幸的童年要靠一生去治愈”。我的童年不至于不幸,父母给我的爱,丝毫不少,可正是“被惯大的”这样四个字,让我成长得小心翼翼。哭泣是错,发脾气是错,感冒了喝不下去药也是错,身边的人都在说那是被惯的,令人不解。 现在家里并不富裕,小时候便更是贫穷。城里的孩子有游乐园,有滑梯,有旋转木马,可我们的玩具基本上只有自制的尚方宝剑,模仿《白眉大侠》里面的人,在田间地埂上“飞来飞去”,黄土在我们脚下腾飞,两把木棍削成的尚方宝剑碰撞,那是我们童年最大的乐趣。彼时的外婆在兰州捡垃圾来卖,有时卖麻子,穷人的生计,富人的消遣。外婆常从垃圾里捡到一些城里小孩子丢掉的玩具,什么推土机啦、火车啦、变形机器人,常常是残破的,但带给我们的时候,我们姐妹三个总要一番争抢,按着自己的喜好,为它们签上自己的名字。 外婆捡回来一条粉色的项链,一颗粉色的长珠接一颗白色的小圆珠,项链可以缠成两圈,戴在脖子上,美极了。我很想将它收入我的百宝箱中,可是二姐说是她先看到的,便最终归了她。小小的我仍不死心,日日跟在二姐后面,央求她让我玩几天,她终于松口了,允许在我的百宝箱里放几天,然后归还。我大概是像得到了珍宝,不敢戴更不敢把玩,小心翼翼得将那串粉色的项链放在了我的小箱子的最上面。 也许我们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有一天当我们打开各自的箱子查看宝物,二姐看到了她的项链。二话不说,拉着我的母亲过来捉赃,说老三偷了她的项链,我不记得她当时的样子,可我记得那种胜券在握的神态。母亲相信了,大姐相信了,最偏爱我的父亲,也相信了。我无力辩解,就像被扒了衣服无处躲藏,除了哭泣别无它法。没人愿意相信我,甚至是一丝怀疑都不曾有。听到厨房里大姐二姐,父亲母亲说笑正欢,我一个人坐在另一个房间沙发的角落里,哭得越来越大声,企图告诉他们,项链真的不是我偷的。母亲拿着铁的烧火棍,掀起帘子狠狠打了我,打在我的小腿上。 自此,我成了认定的贼。父亲忘了这件事,母亲忘了这件事,二姐忘了这件事,大姐忘了这件事,唯独作为小偷的我,不曾忘记。 后来外婆逐渐开始讨厌我。我常在想,一个老人那样讨厌一个小孩子,理由是什么呢?等我长大以后才明白,在和二姐吵架的过程中,母亲偏向二姐,父亲偏向我,外婆认为父亲错了,偏向老三就是错了。 时至今日,我29岁了,依然常听到那刺耳的四个字,依然仿佛对我好一点儿便是错的,便是对老大老二的不公。可事实又当真如此么? 初三那年,我15岁,母亲病重下不了炕,几乎动弹不得,正值春种之时,家里的劳力只剩父亲与15岁的我。那是段怎样的岁月呢,每每回忆,并不痛苦,反充满了无限感激,或许感激自己的坚强,或许感激母亲的坚强,或许仅仅感激顺利渡过那段日子。初三的学业应当是繁重的,可是好在我那时擅长学习,仅在课堂上便可轻松应对,课外的时间,便全是与黄土为伴。 白天父亲一个人在地里劳作,先在篮子里装满土豆块茎,挂在犁把上,再在一头驴子的帮助下,在地里拉出一道沟,驴在土地的一头站着歇息,父亲便从犁把上取下篮子,倒着将土豆块茎播种到地里,直到土地的另一头,然后再拿起另一个篮子,装满粪土,沿着刚才播种的路径,将粪土施到地里,返回去与毛驴汇合,日日如此。放学后的我奔向田地,将播种土豆与施肥的任务揽下来,15岁的我练出一把好技术,学着村里的阿姨们,将头巾扎成一个圈,先套在篮子上,再将装满了土豆块茎的篮子挂到脖子上,两只手同时播种,从拿不出种子着急到速度直逼村里的那些播种老手们,却仍旧赶不上父亲的速度,到了地头,驴子短暂歇息,父亲拿起地头堆放的土豆种子接应我,我便快速跑到另一头,迅速得给篮子里装满粪土,一边跑着一边将粪土撒到地里。劳作完毕,月光清澈,父亲与小驴子在地里收尾,我带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赶回家中做饭,给母亲喂饭,背母亲上厕所。我常想,老大老二何曾这样辛苦过,倘若要说偏爱了我,那么何不让她们像我一样劳作?
来自书友圈: 文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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