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

大年初二，看到农村家里案板上杂七杂八的家伙事儿，心血来潮想要化繁为简，收拾一下，而我化繁为简的方式极其简单，就是丢——每一个物件搞清楚是否会再用，如果要用，谁会用？没有答案的，悉数进垃圾桶。

爸妈斜倚在炕上，一个在靠近窗户的一边，手支撑着脑袋，为每一件东西提供最终决断的参考意见，一个靠在被子上，磕着瓜子，一边提供意见一边尽力挽留那些落满土的“老宝贝”。

从祖奶奶留下的案板上堆放的一堆厨具，到太奶奶留下的碗柜里放的各式各样的“宝物”，一一检查清洗，感觉能扔掉的，毫不犹豫，可是看到爸妈盯着“宝物”的眼神，我有觉得自己似乎过于武断了。我们的时代终归是与他们的时代截然不同，也许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物件都要比他们旧时用的物件新上好几辈，我总在跟他们说不要总拿过去的习惯生活，可是我又何尝不是拿自己的习惯在要求他们呢？经历了最艰苦的时代，如何能全然忘却这些记忆？我的要求或许过分了。

收拾碗柜的时候，发现了许多老物件，说老也不算老，可是的确也跟着我一同成长了。碗柜的最上层是一个很大的空间，以前有一个推拉的玻璃门，上面是好看的牡丹花图案，后来玻璃门碎掉了，我父亲便使出了它做皮鞋的深厚功力，用铆钉将两块儿纸板订得齐齐整整，新作了一个推拉门，随时可拆卸安装。将纸板推拉门拆下来，里面横七竖八躺着一些濒死的物件，落满了灰尘，不是可以轻易略去的浮尘，反而是像涂刷在上面的泥垢一般，不经岁月，难成如此境况。打开里面的一个小箱子，里面放满了茶杯与酒盅。茶杯有三对，一对儿是纯洁的透明，一对儿是透明的底色上印上了大红色的花朵，另外一对儿是陶瓷咖啡杯，白色的底儿，渐变粉色的杯壁。我记起其中一只咖啡杯曾放在厅房茶几上，作为我家猫的专用饮水杯，我上大学的时候，那只可以逮野兔的猫年老，走出家再也没有回来，杯里的水往日都是一日一添，可连着几日却不见少。我母亲转遍了房屋周围的山，从东山到西山，从猫咪常常乘阴凉的地方到冒着风雪逮野兔的地方，仍不见其踪影。如今许多年过去，我们仍不知道那只英气逼人的猫最终停留于何处，茶杯内壁上留下的水印却依然清晰。倒得过满，舔水时定要溅到桌上，过浅，它圆圆的脑袋总是塞不进杯子里，急得朝我们求助，留杯口大概一指宽，便是刚刚好了。杯口一指宽的地方，便仍留下一圈灰色的痕迹。父亲说这对杯子没用了，扔掉吧，我却舍不得，仿佛杯子在，往日便不曾逝去。后来还是扔掉了，即便没有这只杯子的存在，我们仍将记得所有过往，记得它是如何被我抱回家，记得它如何抓住第一只老鼠，记得它如何满身是血得回家，记得它垂垂老矣，在暖烘烘的炕上与我们同眠······

那两对儿透明的，我用清水洗过，又用开水烫过，替换掉了茶盘里满是茶渍的白色瓷杯。当然了，白色瓷杯便要从活在客厅移动到安家墙角了。父亲母亲拿一只出来说，这个说不定还有用，洗一下先放着吧，拿起来看了一会又说，算了，丢掉吧，家里来客人了用纸杯子就行。我准备拿出去了，父亲又拿出夹在杯子空隙中的一个脏勺子，说让我洗干净他以后用来喝汤·······

我知道这些杯子，这些老物件，只是在我的操控下暂时搬家，暂时没落，一旦我离开家，它们便要被继续养尊处优了，可我们追求的新、时尚、高档，一下子却让我没了主意——喝水而已，2块钱的杯子和两千块的精美茶杯，都不过容器而已，父亲母亲的不舍得，我们又何必切断呢？或许，将它们洗净了，涂上自己喜欢的图案，未必不是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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