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测风云,驼有旦夕祸福。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和他会因为一顿早餐而命断公路。
我叫其其格;他叫巴图。
认识他之前,我还叫斯琴高娃,这是我的主人给我起的名字,主人说这是聪明美丽的意思。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他说,这个名字虽然好听,但我们骆驼又不是鹦鹉,叫起这个名字来太别扭了。我喜欢花儿,我就叫你其其格吧。
其其格,在我们蒙古语里就是“花”的意思。
巴图说,其其格这个名字是他从小就听熟了的名字,是查干爷爷年轻时的情人的名字,是查干爷爷一辈子也念念不忘的名字。
巴图对我说,我要一辈子陪着你,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念着你的名字。 离开主人的时候,我8岁,他6岁,与你们人类不同,我们骆驼女孩比男孩成熟得要晚一些。那时,我情窦初开,而他已经到处招蜂引蝶了。
第一眼看到他,我也被他迷住,他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昂起头时比街边广告牌子上的姚明还高大威猛,就是他搞怪时的样子,也有几分像姚明。
去看姚明,是我第一次走进城里,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许一生也不会进城。
从这里到城里,我们走了三天三夜,他说,他要带我去见他原来的那个主人,告诉主人,因为有我,他现在过得很好。
巴图虽然比我小,但却见多识广,他说他原来就是那城里的一个游乐场的老板养来招揽客人用的吉祥物。他说那老板人很善良,4岁之前,没有让他驮过人。4岁以后,他驮起一个二百斤的胖子,就像是驮起一根稻草。
巴图很强壮,而且一天比一天强壮,现在,他7岁,我9岁,正是我们骆驼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巴图老板的游乐场是一年多前以前关闭的,据说是因为什么病毒,上边不让开了。
坐吃山空之前是坐吃草空,巴图原来天天都能吃得上的鲜嫩的草料没了。
巴图吃的草料也是要花钱买的,现在的草料也是越来越贵了。
听查干爷爷讲,他年轻时的阿拉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草原,那时的骆驼就像是碧绿色海洋上的金色浪花。那时的天,蓝的像是蜡染的;那时的云,白的像是水洗的;那时的空气里,充满了野花的香和野草的甜。
查干爷爷是一只毛都快掉光了的已经五十多岁的老骆驼。我们骆驼的五十岁,已经相当于你们人类的一百岁了,能活到他这个年纪的骆驼,一百只里也不会有一只。
查干爷爷讲的从前,对于巴图来说已经是太遥远的过去了。巴图怎么想象也想象不出来蓝天白云碧海金波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
巴图想,查干爷爷老了,他已经出现了幻视幻听。 查干爷爷是绝食死的,他说他再也吃不下越来越苦涩而坚硬的草料,喝不下越来越腥臭的水了。他说,他不该活这么久,他应该死在阿拉善最后一片绿色的海洋消失之前,和他爱过的那个姑娘,一头年轻美丽的母骆驼一同死在一场车祸中。
查干爷爷说他本可以去救她,但在那之前,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比风跑得还快的铁皮家伙,那时他呆住了,只一秒不到的时间,那个铁皮家伙就开到了他的眼前,把他的其其格撞倒在路边,然后扬长而去。
车祸猛于虎呀,这是查干爷爷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虎又是什么呢?是那个动物园的铁笼子里装的大号狸猫一样的伙计么?
巴图还是三岁的时候被动物园借去赈灾义演时认识的虎,他没觉得那虎有什么可怕的。那时,他觉得比虎更可怕的反而是动物园里的人:那些人可没有巴图的老板的善良,不然那只头上纹着“王”字的老虎怎么会在驯兽师的鞭子下战战兢兢呢?
查干爷爷死后,老板对巴图说,原谅我,我养不起你了,你也大了,就自己闯荡去吧。
巴图不怪老板,他只怪自己的饭量越来越大。他知道,别的游乐场的老板有的把骆驼卖去做苦力,还有更残忍的,把骆驼卖给了餐馆。那餐馆的老板把骆驼的肚子里塞进一只羊,羊的肚子里塞进一只鸡,鸡的肚子里再塞进一只鸽子,然后放到炭火上去烤。
然后,一群土豪就围着这样一道大菜纵情狂欢。
人类呀,你们就不怕报应么? 一年前的春天,巴图认识了那时还叫斯琴高娃的我,然后我就叫了其其格。
那时的我是因为听到了主人要把我卖给餐馆后半夜里挣脱了缰绳跑出来的。
我本来是主人的财产,如果他仅仅是把我买给别人家拉车,我也不会跑的。
巴图听了,他笑我傻:现在哪里还有逐水草而居的牧民呢?就是牧民也都过上了半牧半农的定居生活了,谁还会用你拉着蒙古包去寻找诗和远方呢?除了拍摄《草原爱情》这样的肥皂剧的戏班子会用来作道具,你还会认为你有机会拉起蒙古包走天涯么?
巴图真的是见多识广,他看过电视剧,认识刘老根,也认识谢大脚。
我问巴图,那人为什么叫谢大脚,巴图看了看自己的蹄子道,因为她的蹄子大呗。
哦,蹄子原来还可以叫作脚。
巴图说他的脚也大,可以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为我寻找最肥美的水草。可我知道,现在想找了一处没有被山羊们破坏过的草地是越来越难了。 让草原迅速萎缩的原因就是人们无节制地放养山羊。人们放养山羊只是因为山羊的绒毛比骆驼的绒毛贵上好几倍。
那些山羊真的是可怕,他们不光是吃地面上的草叶,连地下的草根也会刨出来吃掉,大面积的沙土地裸露了出来,真难看,巴图说,就像是牛皮癣。
现在,我们骆驼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了,为了吃饱肚子,我们不得不时常穿越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公路。
那公路就是我们的死亡陷阱。 一连几天,巴图都趁天还没有亮就去找吃的,等我醒来,他已经回来了,他把胃里的食物吐出来给我。你们人类不要恶心,我们骆驼与你们人类不一样,我们有三个胃,除了一个用来消化,还有一个能储水,一个能储食物,就像你们人类外卖小哥用的汤包和餐盒。
我也让他吃,他不肯,他说他吃饱了,这怎么可能呢,他没有给自己留下足够的反刍的时间啊。
你不会想象得到,我那时的内心是怎样的幸福与疼痛。
那时我想:明天,我再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去了。 早晨,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巴图又出发了,我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想让他知道。
我们翻过了一道山梁,又过了一条小河,再穿过一条公路,就可以接近一片水草了。
巴图已经过了公路,他深吸了一口气,嗅到了他熟悉的气味,他告诉过我,那是我的荷尔蒙。
他转过身来,高声向我喊:离开公路!
而此时的我呆住了,有两条雪亮的光柱向我射来,几乎刺瞎了我的眼睛,耳边响起了刺耳的喇叭声与橡胶轮胎在粗糙的水泥路面上磨损时发生的尖厉的声音。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像闪电一样飞到了我和那近在咫尺的汽车之间,我连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喊出,便听到耳边一声炸雷似的轰响,眼前闪现一片血雾,那个钢铁的怪物在撞碎了巴图之后,又向我扑来。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当晨曦微现的时候,我看到英俊的巴图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背上长出了一双翅膀,我惊讶了,回头一看,我的背上也长出了一双翅膀。我能感知到了他的思想,他也能感知到了我的心灵。我们的肚子再也没有了饥饿,身体再也没有了寒冷。
我们飞了起来,飞向了那个有着蓝天白云,碧海金波的世界。
远远的,我们看到了查干爷爷和他的其其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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