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八佰》期间,管虎经历过长时间的失眠。安眠药、酒都用了,就是睡不着。“脑子里跟正常的不太一样了”,管虎说,就像玩电竞游戏一样,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明天可以调整一下,试试那招儿是不是可行”。
想着想着,天亮起来了,他开始着急“第二天会不会没精神了”。特别累,闭上眼却睡不着。恶性循环般的,一天接着一天。他开始发胖,不是那种“脑满肠肥的胖”,是“虚胖”。整个拍摄下来,他胖了三十多斤。
“快拍完时,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挺伤身体的事儿”,今年11月,在管虎北京的工作室,他对着记者说。但在拍摄时,管虎没想这么多。《八佰》他筹备了近10年,是一个“不把它做成了很难受”的故事,就像一个夙愿。
2020年8月14日,《八佰》终于上映。首映式上,在几个主创的撺掇下,管虎抽了一根雪茄。《八佰》上映前,管虎跟自己较劲,让自己不准再抽雪茄。
他总觉得所有困难是有原因的,他得让自己难受一点,最喜欢的东西不能沾,他认为这能给他们做的事儿带来好处。在将近五百天的日子里,管虎没有碰过自己最爱的雪茄。
首映当天,管虎的心情很平静,并没有想象中的“抱着痛哭流涕或者欢歌笑语”。直到大家为他点了那根雪茄,管虎有了点儿“欣慰、喜悦”的感觉,这是他全场中的唯一不平静的时刻。他猛地吸了一口,整个人几乎要晕过去。
假设人生中有三次比较重要的年份,管虎说,2020年是他最重要的一次。上次感到很重要的年份还是他女儿出生,那一年,他得了小脑炎,半个身子不能动,话都说不利落了。病好了后,他拍了电影《斗牛》。作为导演的管虎,今年格外引人注视,执导的《八佰》在疫情期间,斩获了31亿的票房。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用打破电影制作规律的方式,把《金刚川》送上了银幕。名利夹杂着争议,电影内外,管虎经受着一次又一次的考验。管虎倒不怵,与挑战相比,他更害怕自己有“舒服”的感觉,他得“想办法折腾得让自己不舒服”。
个体的生命经验才最有力量
见面,和管虎先聊的是《金刚川》。刚接到这个项目时,管虎说自己的心情“很兴奋、很高兴”。他一直想拍一部抗美援朝题材的电影,为此准备了很长时间,但一直没机会。
而当机会摆在面前时,时间却又特别短。从7月份接到任务,到10月23日上映,《金刚川》花了三个月,其中包括剧本创作及后期制作的时间。
“你说你干不干这事儿?”管虎说,“我觉得人生当中什么事儿都得试一下,就这么违背生产规律的事情,没准儿能做一奇迹出来。人生可能就这一次(机会),干嘛不试一下。”
管虎按下了开始键,进入快跑状态。第二天,他就写出了一个400字左右的故事梗概。抗美援朝中著名的战役有很多,耳熟能详的有上甘岭。
但在短时间内,拍上甘岭显然是不太可能的。必须找一个小切口,他们最终挑了一个第三阶段胜利之前的小故事——一群志愿军以血肉之躯一次次修补战火中的木桥。
“我一直对所谓大的正面战场、战壕、坦克这些东西,不是特别有兴趣。正面战场之后那种小的、不为人知的牺牲、贡献这是我感兴趣的。”管虎觉得在战争中,往往个体的生命经验是最有力量的。
“十几公里以外,隆隆的炮火正在打,一个帮助输送弹药的兵员,这个时刻他的感受是什么?”管虎问。他想着这个人一定很孤独,可必须又要恪尽职守,随时要应对空袭,这是让管虎格外着迷的东西。
因此,拍摄《金刚川》时,管虎对所有人讲,他希望拍出孤寂感——在一场战役中,一个普通士兵,一个小人物可能拥有的最真实的感受。
8月,鸭绿江边的丹东,管虎带着数千人的电影制作团队争分夺秒。他感到焦虑,但这次的焦虑和拍《八佰》的焦虑又不同。“《八佰》拍得从容,第二天还可以改。但《金刚川》绝没可能,它是一分钟掰成八半花。”
在丹东拍摄期间,他们经历了百年难遇的洪峰过境,还4次。刚搭好的桥,大洪水转脸就给冲塌了。中间有十天,他们一个镜头都没拍成。管虎说自己快疯了“我从业以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都怀疑这事儿是不是能做完”。
一边是《金刚川》紧张而焦虑的拍摄,而另一边关于《八佰》票房的捷报也不断传来。刚上映时,管虎说他们完全不敢想票房的事儿。
“电影院刚开,座位都封了一半,疫情还没结束,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看电影去啊。上映了,有没有人看,都不知道”。“哆哆嗦嗦的”上了,却没想到,《八佰》像匹被困久了的白马一样,一路狂飙,票房高达31亿。
一次,管虎、张译他们几个人一起聊天,说“哎呀,有没有可能再高”,当时票房《八佰》破10亿了。“你看人都是这样的,原来没这么想,欲望被勾出来了,就会想更多”,管虎边说话,边审视自己。每当这么想时,他就摁着自己,告诉自己“别往那儿想”。
好在当时他正在现场拍《金刚川》,暂时把这事儿撂后面去了。“要是天天闲着,估计就坏了”,管虎说。
“中国最不赚钱的导演”
曾经的管虎并不是一个受票房青睐的导演。
1991年,管虎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在学校时,每个人都有点天之骄子的劲儿,觉得“好家伙,(这个世界)舍我其谁”。
当时,管虎对拍电影的认知就是科波拉拍的《教父》,导演把所有主创拉到一个岛上,做身体准备、剧本准备、文学准备,还有精神准备,锻炼身体之后,大家伙儿才能去拍电影。
“那种对电影的敬畏感”,管虎感慨,“我们就是这么受教育长大的”。但出了校门,他发现了理想和现实的区别如此之大。
上世纪90年代,电视剧如日中天,没人愿意买票看电影了,电影院都改成台球厅。“做导演、做电影的荣誉感在丧失,跟干活差不太多。这时候其实充满着失望情绪的”,管虎说。
毕业第二年,他拍了自己的处女作《头发乱了》。这是一部充满着反叛,同时有着迷茫、无奈情绪的青春电影。之前的同学大多去拍广告和MV,管虎也拍了一些,更多的时候,是什么不干,待着。“没事干是最可怕的,你那么年轻,精力旺盛,就想做点事儿。”
当时,管虎交了一个女朋友,他没钱,只能整天骑个自行车带人吃面。“老这样,不合适吧”,管虎开始去拍电视剧。“除了生活的压力,还有就是喜欢现场。演员、服化道、摄录美全在,喜欢那个环境,那个世界,这是最重要的。”
当时,管虎认为拍电视剧,是一种对现实低头、屈从的做法。他对电视剧行业并没有这么大的认同感,但拍摄的第一部电视剧作品《黑洞》,却让他收获了很大的成功。有车了,请人吃饭也不用再咬牙跺脚了,电视剧让管虎的生活不再窘迫,让他尝到了甜蜜的滋味。
更大的快乐是,一夜之间,他从一个拿着剧本说“您看我这个成吗?能拍吗?”跟人后面要钱的人,变成了人家拿钱排着队来找他的人。
而电影市场还是一如既往地的低迷,《黑洞》之后,管虎还经历过几次挣扎,当时电影厂的韩三平厂长来找他拍戏,拍完了,拷贝扔在那儿根本没人看。顶多送国外参加个电影节,“到头儿就是这样了”,管虎说。当时所有人都失望了,他也不琢磨这事儿了。
在一次和朋友的聊天中,管虎听到了一个故事:他们老家那有人,在1937年到1946年那段时间,跟一头牛一起,活过来了,其他人几乎都死光了。
2009年,在拍摄电视剧《沂蒙》期间,管虎打算同时拍一部电影,就讲这个人和牛的故事,这便是电影《斗牛》。《斗牛》获得了第46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黄渤也凭借这部电影成为了金马影帝。
进入新世纪,电影市场开始慢慢热起来,管虎对电影的那颗心又开始躁动起来。但重回电影市场,管虎面临的新的挑战就是“挣钱”。2012年,管虎执导了电影《杀生》,这是一部探讨个人意志和集体关系的片子,但只取得了1000多万的票房。自此,管虎就进入了“中国最不赚钱的导演”名单。
管虎对所谓的“票房压力”感受没那么强,但觉得挺对不起投资人,“人家觉得这是一个好电影,本来满怀希望帮助你,结果这钱没给人家赚回来。”但实际上,管虎有商业潜能,他喜欢故事,身体里有着想讲故事的欲望。
“你不是说我不赚钱吗,那我赚,而且是用不同的方法赚,我还就不给你走类型,就不按你喜欢的那种电影拍”,2013年,管虎拍摄了《厨子戏子痞子》,他把它当作一次在商业上的实验。钱还真来了,而且是不小的钱,《厨子戏子痞子》在当年获得了2.7亿票房。
当时正是影视圈“热钱”滚滚的时代,老板都愿意往里砸钱。有人劝管虎沉趁热打铁拍《厨子戏子痞子》的续集,他不愿意拍。但想拍什么,也不知道,整个人“也晕着”。
“容许一部分不同的人存在”
2015年,管虎有一点感觉自己遇到了事业上的瓶颈,不知道该怎么走,“感觉时代一直在奔跑,而我们有点没跟上似的”。
管虎想起小时候在胡同住时,整天披着衣服站在胡同口的“老炮儿们”。那样强悍的一群人,老了之后,如何和这个时代相处。
“咱们这国家40年的时间差不多走完了欧洲400年的路,一切都是往前走的,这其间会撞倒很多人,会忘掉很多人。这些人没人关注,但应该是关注的,至少我觉得是”,管虎说。
在作品中,对于“边缘”,管虎总表现出莫大的兴趣。无论是《老炮儿》中的六爷,还是《杀生》里的牛结实,他们都是人群中的异类。这可能和管虎的成长经历有关。
管虎从小生活在北京胡同里,脑子里的画面永远是一个人在后海、鼓楼那一带自由的跑着。他爸妈当时都去劳动改造了,一个在青海,一个在北大荒。12岁之前,他被寄养在一个邻居的爷爷家。父母不在身边,他调皮,学校也不太容他。
小孩都喜欢上台表演,学校举行朗诵、讲故事比赛,分给他的机会特别少。印象中,他只讲过一次寓言故事,之后再也没机会了。
“我学习不好,人家扎堆说的事儿、玩的我都不敢兴趣。”,管虎说。邻居爷爷很疼他,他得红眼病时,所有人都躲着他,爷爷带着他出去住。
当时的管虎内心其实特别希望合群,他尝试融入,但结果让他失望。加上他的个子越长越高,跟别人都不一样了,更成了“异类”。
“王小波有一本书叫做《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但你从猪的角度来说,人还边缘呢。生活中,我们遇到的不合常规、不合常理、不合常态的人,但你静下来仔细和他交流、接触,他们都是可理解的。所以没有什么特立独行,人就是作为人的存在”,管虎说。
“容许一部分不同的人存在”是管虎在作品中一直希望表达的东西。“人生而不同,不能都非要整齐划一,这是我从小的经验告诉我的。”
管虎还曾拍过一部农民工题材的电视剧《生存之民工》,提到这部剧,他想起了一个挺逗的事情。自己在上海拍电影时,有一个要饭的小孩过来说:“叔叔给点钱吧”。管虎跟他说:“孩子,叔叔也是要饭的”。
为什么对农民工群体有关注、有好奇?管虎说是因为自己一直就在这个阶层中滚打摸爬。在上电影学院之前,管虎做过半年的卡车搬运工。现在跟他合作的制片人,也是从厂工做起来的,很多摄影助理也是他从小在工厂一起跑到大的朋友。
离管虎工作室不远的地方,有几间低矮的民房,里面住着修摩托车的、开小卖铺的……管虎说现在最让他想炽烈关注的还是生活在当下的普通人,镜头基本拍不到的、更底层的那群人。
疫情期间,管虎一直在看迟子建的《白雪乌鸦》。他特别喜欢这个小说,从傅家甸他看到了当年的中国人那个吃饭的样子、走路的样子、酿酒的样子,粮店、马车这些形象就像纪录片一样闪了过来。
“虽然没成长在那个地方,但是我感受到那里的呼吸,看到那会儿的哈尔滨,多美好的一件事儿”,他感叹。
前些年,管虎回小时候住的胡同,发现平地起高楼。“你是不知道,你看到就知道多美了。那大树、大石狮子,进去的影壁、回廊、假山,都是艺术、是舞美啊,带有历史价值的,太心疼了。”
以前的管虎像一个刀子,现在他慢慢地让自己沉静下来,“老拿着刀子砍,那成老行为艺术家了”。他让自己尽量成为一把锤子,有时候要学会沉默。
有时候,几个朋友私下聊天,大家会聊一些酸词儿,“多少给自己找点责任”。
“做得到做不到不敢说,但我觉得电影是有提醒功能的。就像你不知道金城战役、淞沪战役、四行仓库保卫战,通过电影,你知道了,拿出来和大家一起讨论,这样作为文化,它就可以留下来了。不怕争论,你尽量提出来你的观点”,管虎说。
封面来源于《电影》杂志社,其他图片来源网络,@管虎微博,@电影八佰官微,@电影金刚川 作者:蒲童,十点人物志,在这里,遇见每一个值得被记录的人。 十点视频,600万人的文艺生活平台,陪你看见更温暖的世界。 花猫写作网拥有一帮喜欢读书、喜欢写作、喜欢分享传播正能量的朋友每天与你一起学习成长,在这里你不仅仅是收获知识。转载请联系花猫说(id:hmshuyouquan)进行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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