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的话

今天的阳光突然灿烂，就像打开冰箱门，豁然明亮，但冷气扑面而来。

冬天去意已决，春天还在挽留，就像阳光怀揣着炽热的诚意试图挽留落在草地上的雪，徒增芥蒂。

万象要更新，我却起床穿旧衣，过年没有给自己买新衣服，总觉得买那一身新皮肤，加不了多少攻击和防御。梳洗完毕，对镜自怜，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天底下最帅的蛙。镜子说：别蛙都是五官端正，五官精致，而你只是五官齐全。于是我从囊中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镜子马上笑嘻嘻改口：你还别说，你要是长得不丑的话，还挺好看的。听完我开心了十秒就觉出不对劲，把钞票又收回囊中。

我的囊中双手捂着脸对我说：求求你，再也不要打开我出去见蛙了，我害臊。要不是它害臊，我会把导致我单身的锅只甩给镜子。今年相亲，那雌蛙个子非常高，比我血压都高，见面我就跟那只雌蛙说，你好，我今年34岁！开着兰博基尼LP-700，在北京，上海各有两套全款别墅，没有靠父母，没有靠朋友，全靠我自己一蛙想象出来的！雌蛙扑哧一声笑了，你好幽默啊，我好喜欢。嗯没错，雌蛙的回应也是我想象出来的。现实中却是对方一声冷笑，不欢而散。除了相亲，我也有自己喜欢的雌蛙，正好过完年就是她本命年，按照习俗，本命年是要穿戴红色衣服，于是我送了她一条红领巾，后来她就把我拉黑了。

其实我不难看，我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我与镜子外的我，几乎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镜子里的我因为外面的我处处与他相反，而攻击我是镜外势力。虽然很委屈，但是我觉得反驳和辩解毫无意义，因为镜子里的我是习惯了井式诡辩的蛙，讲逻辑是不可能讲的，一辈子都不可能讲逻辑的，就是扣帽子这种东西，才能维持得了他的立场和观点。

身边许多友蛙问我，为什么你的观点总是与大众相悖，我不由得想起以前一个电影，倩女幽魂之人间道，蜈蚣精国师变成如来佛祖，问燕赤霞、左千户、宁采臣等正派，世蛙都喜欢崇拜偶像，为何你们要跟世人作对？是啊，为何与世蛙作对，任它奸佞当道，又与我何干。在这个住着着十四亿只青蛙的井里，狭小的眼界与格局，都注定他们是跳不出心里那口井的。因为太过拥挤，环境阴暗潮湿，许多青蛙后背的韭青色逐渐变层韭黄色，进而导致好多青蛙变黄蛙，失去希望，说要躺平。真的不能躺平，我们黄蛙做为本井的中流底裤，不，是中流砥柱，必须为本井贡献自己的所有，没有井哪有蛙？不过，在这个井里，如果一只蛙没有梦想，那跟无忧无虑有什么区别。

无忧无虑地过了个年，电子秤率先胖了，数字有些浮夸，心情有些浮躁。花呗催着我还钱，家人催着我结婚，岁月催着我变老。感叹越来越高的发际线，越来越宽的牙缝，野球场上越来越慢的爆发速度，越来越频繁的伤病，不服老不行了。到了这个年纪为什么还不结婚生子？我调查过我自己，调查来调查去，就像某毒溯源一样云里雾里，结果实在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调查结果，至今原因都不明确。我猜，是不是因为我太善良，不敢用锁链锁着雌蛙给我生八只蝌蚪。毕竟这口井是鼓励坏蛙的。

原想婚姻很简单，两套寂寞的生殖系统，靠着原始的欲望结合，完成繁衍蛙类的任务，但是随着社会发展，时代为它们附加太多的不平等条约，门槛越来越高，金钱，权力，门户，身高，相貌，房子，车子，财礼等等层层叠叠的枷锁，把一场生意，搞得跟婚姻似得，造成太多器官各自为营。爱情在大时代，成为深海鱼的眼睛，越来越没用时，就会退化。

独立蛙格和思考也是如此，成为深海鱼的眼睛，越来越没用时，就会退化。

蛙王管理井网以来，已经形成了一种标准答案风，不同意见，不同声音一律删帖封号喝茶，胡萝卜加大棒，几年下来，现在各大自媒体平台包括原创小说诗歌等，基本成为王的喉舌，井内网几乎很难看到理性的声音，除了出现让粉蛙，狼蛙，盘蛙等愉悦的内容，再也没有其他类型的文章和文艺作品出现，甚至井外经典的影视小品等作品也被篡改。所以镜外的我在井内和镜内数量庞大的蛙辩论毫无意义，挨批挨斗挨打受气，上纲上线上房揭瓦，中午不会，但早晚会常态化。直到有天，有蛙说我眼睛小，说我长得辱井。我抑郁了。认知和信息来源度不一致，裁判标准也不一致，良心好坏也不一致，只能自求多福，享受孤独。

孤独的夜晚，我知道别蛙的枕边，都有一只所爱的蛙拿起大锤锻造烧红的梦，鼾声是自由出入梦境的通行证。每当这个时候我爸爸都会烧香，摇铜钱，翻周易，试图计算出我的枕边蛙。我每次批评他这是迷信，是不科学的，他都会义正言辞地把我一顿骂。他信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我知道的孤和寡成为他的心魔。在他们热爱传统的一辈蛙心中，孤独，可能违法吧。

许多蛙孤独的时候能写出很好的诗，在井里，本蛙的每一首业余诗都是一场完美犯罪。大家都隐约知道我在骂槐树，但是从我种的桑树那却又苦苦寻不到证据。许多诗蛙在蛙群中腌太久，已经失去自己的味道，只为迎合他蛙的口味，赚取流量，出卖良心。诗蛙的诗应该是药片，而不该是菜。诚然，油腻又溢美之词的诗句非常可口，那就祝读过的蛙血糖步步高升吧。假如太多揭露犯罪的蛙被定为犯罪，那说明蜈蚣精真的变成国师，变成如来佛祖了，电影照进现实。想起曾在朋友圈看过的一个段子，春秋战国时，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后来，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不爱井的滚出我们井；上书谏寡人者，404not found；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涉嫌造谣传谣，扰乱公共秩序，依据相关法律法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现在想想挺好笑的。我爸爸信仰的道家老祖，老子就说过“祸莫大于无敌”，这话意思就是：一口井内不能没有批评的声音。无敌，就是没有人敢批评，没有蛙敢与蛙王为敌。老子认为，这对于一口井来说是很不好的事情。俗话说的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俗话可比鬼话要高雅多了。

奥威尔在1984里说，谁掌握了过去，谁就掌握了未来，谁掌握了现在，谁就掌握了过去。这话听着像醉话，却比空话要清醒，就像脏话听着，可比谎话干净多了。我小时候听过最多的谎话就是这个主义，那个主义。有的学校，老师让家长给孩子拍张学习雷锋做好事的照片发到班级群里，于是我看到街上有家长一脚踹到一排自行车，然后让自己孩子去扶，并拿出手机抓拍这个瞬间，抓拍完毕二人扬长而去，倒地的自行车依旧无辜在地。扶不扶得起来都无所谓，反正家长任务完成了。他们说这叫形式主义。什么形式主义，这不就是坏吗？我实在不喜欢主义这个词，身处在蛙王的井中，我深知一旦有蛙开口讲主义，他就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地球上二百多口井，都是由蛙组成的，而百分之九十的蛙道主义灾难，都是蛙王引起的。这口井哪有什么那么多井外势力，欺压蛙民最多的还是蛙王。我从小接受的教育让我以为蛙的世界里有本本主义和会会主义之分，有东井和西井之分，后来醒过来才发现，那有什么这个东那个西井之分，唯一该区分的是，蛙王文明和蛙类现代文明。纵观蛙类文明发展史，从蛙类找到契约精神和蛙王在法下的规则后，蛙类现代文明悄然兴起，而之前几千年的文明只能称之为蛙王文明，蛙王占有所有蛙的资源，包括井池、井壁、井水以及一切能食用的虫子等等，甚至拥有所有雌蛙的优先交配权。其他蛙全都听命于蛙王，为蛙王服务。信奉这种文明的蛙基本信奉弱肉强食和森林法则，可以藐视所有不公，甚至为黑暗辩解。至于现代蛙类文明，井内不让说，说了我的号就没了，说了他们就会让我滚出井。

我所在的井内，有落后也有启蒙，必然存在崇拜黑暗和信仰光明的两派蛙，这鲜明的两派蛙，并不是左和右的问题，因为左右至少是平等权利的对话。但是这两派蛙很明显，一派是动物派，信奉弱肉强食森林法则，一派是人类派，推崇现代文明追求科学；一派是奴才派，常常把我们和我们，把蛙王和井混淆；一派是自主派，讲究黑白分明，实事求是，能分辨起码的是非；一派是地狱睡着派，有真睡的，有装睡的，秉着枪打出头鸟的原则，随大流，就是不愿意醒，一派是蛙间清醒派，愿意为众蛙在三九抱薪，坚持自我，不妥协。前派基本受到蛙王保护，数量甚多，冠冕堂皇，加官进爵，后派则势单力薄，受打压排挤，反被奸蛙诬做蛙奸，甚者有蛙身危险。这就是井内的常规分裂。井蛙都喜欢统一，不喜欢分裂，不过我的头皮屑就是分裂，我排泄的粪便也是一种分裂，分裂并不是坏事，毕竟染色体不分裂，我们个个也做不成蛙啊。毕竟像我爸爸所信仰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苏醒的春天，我多希望冬眠了几千年的蛙们也能醒。我多希望现在自己所处的厉害井只是我的一个噩梦，因为蛙王仍然存在并不正常，因为三驾蛙车不该压垮普通蛙，因为年轻蛙居然放弃自由爱情和尊严去换井内生存，因为一群头戴内裤出门的蛙不停排挤怒斥没有头带内裤出门的蛙，说正常蛙是精神病蛙，这个井把一切都颠倒了。然而每天早上醒过来，都发觉这是现实。我重刷电影七宗罪八遍了，重刷第一诫也六遍了，从小到大至今还是无法消除电影大结局那种绝望感，无力感。我努力生活和工作，试图摆脱电影里那种共情的痛苦，如今看到八蝌雌蛙的新闻，才明白电影不如现实带来的绝望更猛烈。白毛雌蛙的故事是假的，但是八蝌雌蛙的新闻却是真的，同样是被逼疯，旧井其实一直没有新，井的内核从来不变，愚昧紧紧拥护邪恶，逼疯善良。不解决问题，只解决发现问题的蛙。不关心谁制造了问题，就像不关心西游记里那些妖怪从哪里来的，因为害怕关心到菩萨和释迦牟尼那里。

蛙间的游戏，我后悔入坑，特别想弃坑。我不想当蛙，我需要公主的一个吻。我想做个人。跨年夜那天好多蛙说晚上要果睡，因为不穿裤头，预示来年没有苦头。呵呵，段子都说了，食蛙族不会抓普通的蛙民来吃，因为蛙民太苦了。那天，夜里没有鞭炮声叨扰，白天又不允许串门拜年，一觉醒来，不知不觉，时间从去年晚上到了今年下午，真不明白自己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生物钟调整了好久才从过年的氛围中拔出自己，开始投入工作。和熟悉的蛙友们久别重逢，彼此寒暄，主动问候，新年快乐，好久不见，身体怎么样，大小便正常吗？然后是桃花香里说新年，听取蛙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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