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雪人的故事
天气冷得像一块千年寒铁。
北方没有秋天,烧红后的夏天直接兹一声进入冷水,然后风起了,一锤子一锤子敲打,慢慢炼成寒冬。
无坚不摧,金石可破。
我们的主人公出现在冬天。没有名字。可以先想象下。他肯定是个喜欢围观的人,因为他的脖子很长。他说自己是正经人。头一回听说有正经这么个地方,加上口齿不清,乍听像是正定人。正定是个好地方,那里出了个赵子龙,那里是我的家乡。看他看他,文如屈原,人如粽子。他的QQ签名是:爱,请深爱。昨天他的手指受伤了,想请假,可惜主管看了看他的手指,不批,说:伤,请重伤。据说那个主管去过韩国,做过整容手术,可是回国后大伙没发现他的相貌有什么变化啊,依然那么的猥琐,后来据可靠的小道消息称,领导去韩国的确整过容,做的是高领改翻领手术。
新年之前,他直接辞职了,主管问他:离开这,要去干什么?他冷冷地说:去韩国割包皮。然后背起包裹,匆匆离开了北方。
北方飘起了雪。他害怕雪,就像害怕血。小时候,同伴们欺负他,把雪灌进他的脖子里,用雪球,打聋了他一只耳朵,还有,把他按坐于地,然后开始往他上堆雪他们把他堆成了一个活着的雪人,待父母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冻僵了。
他一路向南,直抵长江,一个挨着长江的小城市,生活在这里的年轻人真好,寂寞了有妞泡,失恋了有江跳。看他们看他们,悲如屈原,人如粽子。他之前从没见过长江,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条一条的大桥,一道一道的枷锁,长江被牢牢锁在这块大地上,生生不息,没有自由。他从小仰慕长江边上一个名人,一个叫江大桥的人,很牛逼的一个家伙,据说身兼好几个市的市长:什么武汉市长江大桥,南京市长江大桥云云。太了不起了。
他的情人就生长在长江的上游。他整日看着滚滚的长江水,总是想到上游的人会不会突然往江中撒一泡尿,然后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尿,撒就撒吧,大家都在饮。无论平静的,汹汹的,江水越来越浑浊,看来,上游的人不仅撒尿,而且,还上火。
他想念一个女人,不是这个情人,而是爱人,他的爱人叫雨,他想和雨一起,看那江水,看那天空,看那太阳。太阳在早晨肯定很轻,像烟一样袅袅升起,一如地上人的生活,压力山大,越来越重,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最后沉到了江底。在那道弧线上,他记得他和她经历了希望,经历了痛苦,经历了欢喜,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杯具,到现在总结下来,唯一遗憾的是,他们看的只是落日而不是末日。
夜深了,就象他爱雨那么深。他不敢入眠,因为他总是梦见一些奇怪的东西,比末日更沉。
他梦见下雪,滚滚长江都是雪,血一样的雪。他惊醒。梦见一个雪人,鼻子上插着血红的萝卜,脖子上缠着雨给他编织的围脖,头顶上戴着水桶,一双眼睛里渗出了血。再惊醒,坐在床上呆坐,水桶掉到他的地板上,他看见自己像条鱼一样,钻进了水桶里。他似乎呆呆地看着水桶里的鱼,它真笨,游不动,原来那不是鱼,是他那部最老最老的手机。他始终不肯换,那是七年前雨送给他的礼物。手机似乎还能用,他想给情人发句我爱你,死活打不出来爱字。于是他只好用词组提示,拿一个什么和爱字组成词的字引出爱来,譬如真爱啊,溺爱什么的,可是没有真爱这个词组,就连手机都不相信真爱,他对真爱很失望。换溺爱,换宠爱,最后都在我这破手机上失败了,最后他绝望的打了个做字,不幸的是,爱字在屏幕上铿锵出现了。他觉得自己真是下流,下流就下流吧,他不是柳下惠,他是会下流。
他的梦里,雪人化了妆,很浓很浓的妆。红红的嘴唇,像是他的情人。他想起和情人相识那次,网上视频。他说,你卸了妆和你没化妆一样好看。情人说,你是不是傻啊。直到现在,他也没感觉自己说的是句傻话。傻就傻吧,人傻不能复生。他傻到终于将下流变成风流,他背着爱人有了情人。
在江边漫步时,他遇见一个只穿着汗衫的男人在哭,大风凛冽,他说自己被老婆赶出来了,因为老婆出门时告诉他送自己的圣诞礼物是苹果四代。结果他兴高采烈地回家了,一开门老婆一脸黑线地发现,他居然拎回来四袋苹果!哈哈,跟他一样傻的男人,跟他一样有跟雨一样厉害的老婆,不同的是,后来,那个男人的老婆把他找回家去了,而他老婆,却再不能把他找回家去。
现在他只有一个在别人怀抱里摸爬滚打的情人。他突然想到,有个家,家里有个老婆,吵完架把自己再找回家,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其实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他想念她。风好冷,她现在肯定很冷。记得每当冷的时候她抱着他说过,想要跟他好多好多小孩子。夜里,他梦见自己变成一个雪人,和她在一起,幸福地坐在一起。孩子们不断地往他们身上撒雪,还给他们按上胡萝卜的鼻子。
新闻上说,北方的暴雪已经停了,造成了多少多少损失一句带过,然后大力赞扬ZF对抗雪灾的作为。那一场大雪,压塌房屋压倒树木压断桥梁几乎压断人的脊梁的大雪。终于停了。
那场雪,造成了他三辈子的损失。南方的雨水似乎还在喋喋不休,就像情人一个劲地问他,既然为了自己可以抛弃工作,为什么不能为了她抛弃雨?喋喋不休。他拥抱着情人,坦白地说,自己并不是为了找她而来的南方,他只是想逃避那一场大雪,他害怕雪,就像害怕血。南方没有雪。他在逃避自己害怕的东西,可是,情人开玩笑说,长江的水,也是山上的雪化出来的。你躲不掉的。
这个城市下雨了。他爱雨,他恨雪,冰是睡着的水,雪就是死掉的雨。北方的雪已经化了吧。雨还在那里像个雪人一样等他吗?她也该化了吧。
当跨省追捕的警察逮捕他的时候,他正好是准备去自首。他们在他北方的院子里,发现了雨端坐的尸体,浑身被融化的雪和血湿透了。
大雪那天,雨无意接到了他情人的电话,他们争吵,雨咬伤了他的手指,一怒之下,失手而已,酿成了悲剧,他悔恨不迭。然后,他把她的尸体盘坐在院子里,堆成一个雪人,然后匆匆地逃走。雪越来越大,是极好的纽扣人。雪,一团团飘落到他身上,粘连着,是从天上流下来的,白茫茫的血。
第二个雪人的故事
门口的雪地上,居然多出了一个雪人。雪人的脖子上,缠着一条血红血红的围巾。他看了一眼。漠不关心。他把自己的围脖整一整,踩着松软的积雪,嘎吱嘎吱地离开。有些匆忙。
他是个小职员,做销售。很辛苦。每个月挣的钱,只足够吃饭喝水交房租。老家有个二婶,把他一手养大,他的父母,卒年不详。
他个子不高,面相猥琐。是那种把他扔人堆里,一眼就能认出的极品。他没有女朋友,也许幼儿园亲过女同学,那些过去的事情,想不起来了,过去是条尾巴,他常常对着镜子激励自己:夹起尾巴做人。
他叫鹏。他是我的病人。
我叫鹤。我是他的医生。心理医生。
我有家有车有房有妻有孩子,还有小三。是个典型的成功男人。大学,我修了心理专业。毕业后我的心理诊所在老婆和岳父的资助下,冷冷清清地开张了。原本我只是一个穷小子,我很幸运,娶了全市最年轻漂亮的外科主任医师,她的父亲是省院的院长。
现代人工作压力那么大,心理疾病人人有之,只是大家长期以来讳疾忌医。其实,心理疾病不代表就是精神病神经病或者变态。这是误解。这是谬论。每个人的生活都有无形有形的压抑,每个人的童年都有挥之不去的阴影,每个人的感情都有刻骨铭心的伤痕。大多时候,我就像一个聆听者,他们都会小心翼翼地道出他们内心深处的秘密,就像他们知道国王长了一双驴子耳朵,挖个洞,说出来,心里图个痛快。有个丝袜控告诉我说,他喜欢女人的双腿,看到女人的美腿,就会情不自禁地一泻千里,我感到好笑,心里在笑:你迷恋的是女人的双腿,结果到最后,你真正用的上的只有双腿之间。更多可笑的人前来寻求解药。有人娈童癖,有人恋同癖,有人精神分裂,有人人格分裂。经手了那么多千奇百怪的病人,我的诊所渐渐走上正轨。那些意外痊愈的人,甚至叫我精神华佗。
鹏是我第一百个病人。
他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在路边摊,他会鬼使神差地看到一群歹徒持刀抢劫一个漂亮美眉,于是他挺身而出,见义勇为,英雄救美,三下五除二,歹徒们躺在地上,呲牙咧嘴。然后,被救的女孩感激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爱情的火花。他们几乎当街拥吻。鹏准备呈接那火热的红唇时,脸上啪一声收到一记火辣辣的耳光。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搂在卖麻辣烫的大妈的腰上。“流氓!”众人的鄙夷中,他灰溜溜逃走。还有,他去上门推销,开门的倘若是一个身着睡衣,酥胸半裸的年轻少妇。他又会如在梦中,那少妇伸出藕臂圈住他的脖子,吐气如兰,香风阵阵,将他勾引入房,房间里回荡浪漫的音乐,女人热情似火,与他缠绵到温软的沙发上,翻云覆雨。他二十几年的青春瞬间同火山爆发,那种飞入云霄的感觉,直到他脸上再折折实实挨上一耳光,方才坠落下来。原来,他一直还站在人家门口,直勾勾盯着人家白白肥肥的胸脯看。女人捂住胸,看见他下身的帐篷,骂一声:滚滚滚!死变态!砰一声关上门。
他略显尴尬,继续讲述自己遇到的尴尬:还有,秃头的胖领导常会把他叫进办公室,骂得他狗血淋头,无地自容。而且每次那个惹火身材的领导秘书,都会在旁边修着指甲,看着笑话,他常常在横飞的唾沫里看到,那个秘书走过来,一耳光扇向死肥猪一样的上司。踢到他,将他绑在椅子上,皮鞭蜡烛绳索,她折磨得他皮开肉绽,让不可一世的上司像条狗一样在地上呜咽。妖艳的秘书打累了,就会过来搂住鹏,和鹏在这个长期占有她的肥猪面前,疯狂地造爱。上司的文件夹重重拍在鹏呆若木瓜的脑袋上,才恢复办公室的一切正常。妖精一般的女秘书抱着文件走过他,狠狠白了他一眼,高高尖尖的鞋跟有意无意地钉了鹏一脚。
鹏说,他怀疑自己是S***Q狂,他不想总挨打,不想总被人骂,总是这样,他的自尊心很受伤。
我看着鹏。我知道。他不是S***Q狂,他只是压抑的太久,他很聪明,因为他的想象力很丰富。也许只是轻度妄想症。于是,我有了一个计划。
我告诉鹏说,我可以为他做长期的观察治疗。鹏有些为难地笑笑,坦白自己的经济状况有些拮据。
我狡黠地笑道:你的病情很有趣,类似于妄想症,在学术研究上可以树立典型,所以我愿意为你做免费服务。
鹏很高兴,很高兴,没有任何怀疑。
那天,下起了很大很大的雪。
等不来最后一班公交,鹏只好走路回家。一路上手脚比比划划,也许,他在幻想自己是超人,除了拯救世界和平,至少他的交通工具也应该是件斗篷,飞来飞去,上班多方便。
雪越下越大,趁着雪地反射的光,他看到离自家不远的地方,一个女孩在徘徊,似乎是在等情人的到来。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鹏身后打来强烈的光束。鹏看到了那个女孩的脸。好美。美得让人浑身发抖。美得让他一眼就爱上了她。她有一头棕红色的头发,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她的脸上很焦急。比这场雪下得还要急。鹏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只美丽的丹顶鹤。身后的强光越来越近。他听到女孩冲着他,一声尖叫,还来不及回头看,自己已经被撞得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鹏浑身无力。他惊慌地坐起,检查身体四肢,摸摸脸,蹬蹬腿,还好还好,并无大碍。只是胳膊上一点擦伤。他长舒了一口气。鹏不是真正紧张自己的身体,他只是在紧张自己受了伤,该怎么付医药费。看看周围,居然是自己家。地上摆满了空空如也的酒瓶子。他摇一摇浑浑噩噩的脑袋,习惯的看看手机,没人打来任何电话。顺手扔在床头,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又拿起扔下的手机。他惊愕,他彷徨。他无措。打开电脑,更新日期,发现今天的确跟手机上显示的一样,已经是撞车那天的第三天!星期一一下子变成了星期三,雪地一下子变成了自己的床。没有变的只有窗外那不眠不休的大雪还在飘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注意到门口多了一个雪人,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但并未在意。他匆匆忙忙,装着满脑袋的问号,径直来到我的诊所。
鹏困惑地坐在我的催眠椅上。满身的酒气。他陈述了他的情况。希望我能帮他。
帮助一个喝醉酒的人,回忆他都做过哪些糗事,并不难,我只需要对他催眠。我递给他一杯水,他大口大口的喝下去,我让他放松,放松,再放松。
几个小时后,我叫醒了鹏。
我冷静地将桌子上的两页笔录推给鹏。鹏逐字逐句地看完,双手颤抖了。他觉得不可思议。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鹤医生,这不可能!我绝不会杀人!绝不会杀人!
我安抚一下他的情绪。然后慢慢跟他解释:鹏先生,我相信你,催眠的时候,我个人认为,是你的妄想症干扰了你潜在的意识和记忆。所以,那个跟你过夜被你杀害的女孩子根本不存在,她只是你非凡执着的想象。什么爱情,什么谋杀,统统都是你的想象。
鹏怔怔地看着我:如果一切不是我的幻想呢?我笑了:那你醒来,应该看到满地鲜血和一具女孩子的尸体,而不是七歪八扭的酒瓶子。鹏沉默了。他不敢想象自己这两天到底做了些什么。时间仿佛疯狂的刘翔,一跳一跳,跨越了两个白天黑夜。他抬头看我墙上的时钟,表针慢条斯理走个不停,就像窗外的大雪,慢条斯理下个不停。
鹏惴惴不安地离开了。外面的街道积了厚厚的一层。他忐忑地走在大雪中。身后的脚印烙上,又迅速消失,像他从不曾走过,像一些事一些人发生过,却又从不曾发生过。他不确定。
他回到家时,看到几个孩子在雪人周围玩耍。他们为它安了个胡萝卜的鼻子,还用铁桶做成它的帽子。他无心回忆自己童年的冬天。他看着自己凌乱的房间,他翻遍了垃圾筐和卫生间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那个女孩到底是谁?那个女孩到底是不是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他毫无头绪。这时,有人当当敲他房门。敲得很急。很重。
鹏突然很害怕。他似乎看到当他打开门,一堆警察会冲进来,为他带上冰冷的手铐。
门开了个小小的缝,原来是房东。催交房租。鹏付完帐。问房东:您这几天有没有注意到我带一个白围巾红头发的女孩子回家过夜?房东鄙视了他一眼:就你这样的,还有钱招鸡?鹏解释道:不是鸡,是一个很漂亮的正经女孩。房东一扶老花镜:你这种既丑又矮又猥琐的穷小子,怎么可能交到什么漂亮女孩?你癞蛤蟆是不是想天鹅想得疯了?
鹏自嘲地笑笑,轻轻关上门。松了一口气。一切,只是一场幻想。他释怀地笑了。似乎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他转身走进厨房,开始做自己喜欢的饭菜。他拿起案板上的那把刀,无意间看到一个豁口,就像切排骨留下的,管它呢,鹏摇摇头,继续做菜。
吃完饭。鹏打开电脑。看到一封邮件,发邮件的人他并不认识。他还回复一封,问人家是谁。没有回应。他打开邮件内容。貌似是一篇短篇网络小说。讲的是一个男人杀害了妻子,把尸体堆成雪人的故事。蛮有意思。看完故事,鹏猛然联想到了什么。他问发邮件的人是谁,对方没有回应。
他的心脏跳得很厉害,很厉害。他似乎看到了这两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一切都那么真实:黑色的轿车刮倒了他。然后逃逸。白围巾的女孩过来扶他。她送他回家。他请她喝茶。她为他捈药,他与她谈心,她向他倾诉,他和她拥抱,她和他接吻,他和她上床。干柴烈火,他们的热度足以化掉一整个冬天的大雪。他爱上了她。她必须离开他,为了另一个他。他舍不得她离开,她是他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一个。像鹏这样的男人,一辈子艳遇一个女人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他想珍惜。声泪俱下,下跪求她。她执意要走。他悲愤到红了双眼,拿起厨房的那把刀,砍中了她的喉咙。血喷涌出来,染红了她的白色围巾。。。。。。
鹏疯了似地冲向门外那些孩子。孩子们吓了一跳,哭着逃开。鹏双手颤抖着,扒开那个戴着红围巾的雪人的脸:雪人的里面,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已经死了。眼珠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鹏。鹏彻底崩溃了,双膝跪了下来。仰天长啸,掩面痛哭。。。。。。
雪落无声,大雪无痕。大雪一直没有停过,仿佛要掩盖人间的一切罪恶。
我的孩子去上学了,我坐在家里的餐桌前。吃着妻子准备好的早餐。妻子突然问我:为啥咱们的车门上,会有划痕?我低头说:倒车时,不小心刮到的。妻子温柔地责备我:以后要小心点。妻子又问我:前几天你跟我要那么多池西怑液做什么?我放下餐具说:催眠。你放心,那点剂量,不会搞死人,撑死让人多睡两天。
妻子收拾完,打开电脑上网,叫我:老公,你有新邮件。我坐在电视前,懒懒地回答:不用管它。
电视上正在报道早间新闻:鹏杀害了一个女孩,并将尸体堆成雪人,放在门口,鹏是自首的,警方说,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妻子走过来,把她的脸靠在我的肩膀上:老公,你不是说从法国给我买了条白色围巾吗,到底什么时候送给我啊?我说,落在办公室,忘记拿回来了,改天一定带回来。妻子轻轻戳着着我的胸膛:你和手机里勾引你的那个狐狸精,到底说清楚了没有?
我亲了一下妻子的额头:她再也不会骚扰我们了。
我盯着电视屏幕上女尸苍白的脸,她那双血红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我。
第三个雪人的故事
雪落在脖颈的感觉就像开水滴在手上一样,烫了我一个激灵。
看到站牌处密密麻麻的人群,我便放弃了挤公交的念头。我是贾。可是我真的有密集恐惧症,当然,密密麻麻的钱放在我面前的时候除外。
公交车来了,有个孩子在雾一般的玻璃上画了一个笑脸。好可爱。但是摔跤角力般爬进车的人群呼出的二氧化碳迅速化掉了玻璃上的笑脸,于是我看见那个笑脸流下了两行热泪。
雪天打车太难了。
雪天打车太难了。只打了十分钟,我的手就肿了。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突然从快餐店里冲出来冲我大骂:艹,你特么傻逼啊,打我车干什么?
我飞快地逃走了。就像踩着雪橇。就像一群雪橇犬在拉着我。
骂我傻逼的男人其实是个傻逼。他上了我的女朋友。
他上了……睡了你的女朋友?贺医生有点惊讶地看着我。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覆盖了我的雪橇和雪橇犬,然后把它们溶解、同化,同化成雪。
昨日的痛越来越浓,覆盖了我的回忆和小甜蜜,然后将它们溶解、同化,同化成血。
情人节的雪,是上帝在制作棉花糖时离心机甩出的砂糖。
我踩着情人节的雪,拿着送给情人的花。幻想着即将到来的甜蜜的热吻。
马上就要到家了。我拨通了女友的电话。
“呼—”很重的喘气声,“喂,老公,你造吗,这边下大雪了,好大好大的雪,我刚刚把咱家门前那条路清扫出来,快累死了。”
“是吗?我这边还是晴天呢。宝贝,想我了没。今天就是情人节了,你要原谅我因为公差不能陪你。好想你啊。”
“呼—是吗,我当然想你了,情人节都不陪人家,你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一定要给我带礼物奥。”
“嗯—我过几天就回去,你要在家照顾好自己,亲爱的,来啵—”
挂掉电话,心里一阵窃喜。有时候情侣之间,说些美丽的谎言,是为制造意外的浪漫。将手机放进口袋,顺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礼盒。那是我精心挑选的钻戒。它花掉了我几乎一年的积蓄。和女朋友交往三年了。我考虑了很久。决定在这天时地利人和的节日制造一个惊喜,向她求婚。
情人节的雪是天空为大地披上的婚纱。白色是为见证我们纯洁无暇的爱情。
我白色的西服被雪覆盖了,但是又被我的热情溶解、同化,同化成白色西服。
奇怪,我家门前的雪并没有清扫,反而停着一辆很好看的汽车。而且,通向门口的是两双深深的脚印。我打开房间门,女友和那个男人吓了一跳。他们在沙发上毫无保留地赤果果相拥。
我曾经对金瓶梅、肉蒲团这些书爱不释手。但是,重温那些情节我突然觉得恶心。就像一个男人全程目睹了一个女人生产的过程。而且,产下的是个死婴。
此时此地此景,想压抑住心中澎湃的一只马景涛,想拦住奔腾的一万只草泥马,是超人才能完成的事情。但是论身板,打架的话我打不过那个男人,于是我默默地离开了。看来,我不是个凡人。
呵,我是天下第一的捧哏,与情人节的大雪成为黄金搭档,表演者台前爆笑台后痛哭的相声。拥有敌人的情人节,一种伤心落寞的感觉。
扔掉玫瑰花的时候,玫瑰花的刺扎伤了我。
那晚。我变成了一根刺,是我让两只刺猬无法相拥。我变成了一根刺,我的爱情只有疼。我变成一根刺,尖锐、犀利、难看,同时又不影响玫瑰的美观。我像眼睁睁看着白素贞和许仙缠绵的小青。我在遇见的每一对情侣接吻的时候起哄。我想要浪漫的爱情。琼瑶阿姨为什么没有安排我的剧情?医生,这就是我的遭遇。现在我好苦闷,无法释怀。
“所以,今天你就想砸了那个男人的车?”贺医生为我倒了一杯水,“其实,做人不用这么小气。难道你认为你的女朋友比那个男人的车值钱?”
呵呵。这句话将我逗得想发出两声干笑。然而我笑不出来。
“我认为未必是坏事,凡事要往好处想,如果你的女朋友出轨,说不定将来生出的孩子能长得好看点呢。呵呵,我只是开玩笑。从实际角度讲,既然你们还没有结婚,如果你发现她出轨真的未必是坏事,起码不用为分割财产而打官司,而且她给了你未来更好更多更自由的选择。所以,年轻人,图样图森破,想开点吧,如今这种世界,天底下想不开的,恐怕只有男人的裤拉链了。哈哈哈。”
贺医生真的好幽默。我顺便把自己中门大开的裤拉链拉上了。虽然他某些话不中听,但是结果却让我心胸豁然开朗。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心理医生。好多人慕名找他挂号听诊。我也是排了一下午的队,才拿到号码的。
贺医生要下班了,他让我后天再来。我连忙说:“不用了。听了您的开导我已经好多了。况且您还有其他患者要照顾。”说完,我看了一眼走廊上长椅还在等待的姑娘。那个姑娘也等了一下午了。
但是贺医生似乎有点不近人情,并没有理从长椅上站起来的那个姑娘。径直锁了办公室,驾车扬长而去了。
我仔细打量那位姑娘。她长得很漂亮。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脸色是亚健康的白。一身白色衣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
“医生都回家了,你还是早点回家吧,天色都这么晚了。”
“我没有家,我男朋友刚把我甩了。”她的眼中有泪光闪烁,楚楚动人。委屈地抿着嘴唇。
我突然想起了贺医生的话,是出轨的女友给了我未来更好更多更自由的选择,于是我色胆加斗胆跟姑娘说:“也许,你可以去我家先熬一晚上。”
冰冷而柔软的大雪。我的手在回家的路上就幸运地攀登到了姑娘微冷的葱指。牵起她的手,她冰冷的脸,终于暖暖地笑了。
家门外多了一个雪人。很丑的一个雪人。一看就知道是邻居家熊孩子干的。
家里面却少了很多东西。前女友和她的新男人带走了几乎所有他们能带走的。这岂止是通女干,简直是抢劫。不过,无所谓了。生活正因为有失去,才会有得到。
她用微凉的手指划过我的胸膛,柔情地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叫我贾就行。我老家是正定。正定你知道不,一个很风云的小县城,那里有个名人叫赵子龙。子龙你听说过没?子龙可厉害了,绝招是庐山升龙霸,知道不,他跟小伙伴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救出雅典娜……”我的胡言乱语又逗笑了她。她笑的真安静,就像是雅典娜。
她的皮肤好白,比雪还白。只是有一点,她全身脱光了也不肯摘下那条红围巾。
“为什么你不摘下围巾呢?”我好奇地问她。
“呵呵,是因为…¥&……&(*&……”
她的故事,是一个医生将自己的小三杀死堆成雪人,然后嫁祸给一个二货的剧情。虽然很扯,但是她讲得很生动。就像亲身经历的一样。听得我毛骨悚然。想起她说的雪人,我也联想起一个:“我给你讲个我们正定的恐怖故事吧。这可是真事。我们那以前有个家伙,有了小三,让媳妇发现了,就把自己媳妇杀了,趁着下大雪,把媳妇堆成了雪人,然后跑路了。你都不知道,雪下了好几天。等雪人化开的时候,她媳妇才满身是血的露出来,可吓人了。嘿嘿嘿,怕了吧,恐惧感可是等于性*高*潮奥。”
前女友耗光了我的热情,但没有耗光我的欲望。我和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干柴烈火。一晚上的折腾,才让我重新觉得,原来金瓶梅和肉蒲团真的是古今奇书,重新觉得就连女人创造生命的过程都是多么圣洁,多么刺激,多么原始。
天还没有亮。窗外的雪停了,映衬得玻璃上的冰凌花显得特别漂亮。她用手指在冰凌花上画了一个笑脸。
突然,我有想送给她一样礼物的冲动。于是翻身起来寻找。东找西找,翻遍了我所有的衣服兜。该死的,放到哪去了?翻箱倒柜,除了找到一瓶前女友遗忘的面膜之外一无所获。难道,连我那枚钻戒也被那对狗男女拿走了?但是我并不记得有从口袋掏出钻戒啊。但是情人节那天我穿的白色西服真的不见了。
“你在找什么?”
“啊?没什么,额,面膜,,送给你。”
她的脸那么白,根本不用面膜。于是她命令我不许动,调皮地将面膜敷在了我的脸上。一个大男人敷面膜?说出去让人笑话。这可是我第一次敷面膜,我的处女膜啊哈哈哈。
嘘,门响了,客厅里有动静。我拿着棒球棒,轻手轻脚走到客厅。
艹,是那对狗男女。结果,反而是狗男女对我先开骂:“你是谁?你怎么进的我们家?”也许因为我敷着面膜,他们认不出。但是我不甘示弱。
我挥舞着棒球棒大吼着:“你们家?你们这对狗男女特么的给我滚出去,这本来就是我的房子。你个贱女人。当初要不是老子看在你为老子生过一个死孩子的份上,早把你打出去了。现在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赶紧滚出去,要不然我报警了。”
球棒挥舞累了。我开始集中使用大规模宣传性武器攻击我的前女友:“你以前@#%¥&)0……你以前&……*6#%¥……&你以前*(——……你以前……”总之,三年来我们之间所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全被我吐槽出来。
前女友嘴唇紧咬,微微发抖,脸色气的惨白,突然崩溃般尖叫一声,夺门而去。那个男人觉得事情不对劲,也跟着女人跑了出去。
本来我解了气,打算就此了之。突然想到我的钻戒可能还在狗男女手里,于是也追了出去。狗男女在男人的车上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我敲窗,前女友吓得哭了出来。车子猛地发动,从车的后备厢滑落一个身影,噗一声坐在雪地上。吓我一跳,原来只是那个雪人。
由于雪天路滑,他们的车子没有行驶出一百米,便在一个急转弯处侧翻了。我跑过去,看见前女友被汽车顶棚压得扁扁的。那个傻逼男人幸运地一瘸一拐爬了出来,看见我就拼命跑。他跑我就追。我追他就跑。边跑还边喊:“不要跟着我。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吧。”
咚一声。傻逼男人跌进了一个施工坑。借着雪光,我看见坑里的钢筋穿透了他的五脏六腑,透着血光。
回到家,我的雅典娜失踪了。兴许被刚才的事情吓跑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的精神有点恍惚。阳光照射在窗子上,我看见窗子上的冰凌花开始融化。那个笑脸流下了两行热泪。
“贾先生?你一直都在说你是贾先生……”贺医生的神情突然好严肃。严肃得让我有些害怕。
“我本来就是贾啊。”
“那,我这里有一个人的照片,你看你认不认识他。”
贺医生没有递过照片,反而递过来一面镜子,搞什么名堂?
“这张脸不是我的邻居黄吗?这……是怎么回事?”
“咳咳,黄先生,警方昨天从贾先生门前的雪人里刨出了一具尸体。是你的。不,是贾先生的。白色西服的口袋里的确有你所说的钻戒。黄先生,你做为本案唯一的目击者,昨天在警方的笔录中已经披露了所有关于命案的细节。经过我这三天对你的诊断,你是因为亲眼目睹谋杀案,大脑皮层受到了严重刺激,所以分裂出了受害者贾先生的人格……”
“而且,黄先生,你根本没有女朋友,关于贾先生女友和情夫的暴毙,警方希望你能给出解释……既然你说不是你所杀,那么是否有目击证人在场……”
神啊救救我吧。这一切到底怎么解释?这时,我透过玻璃窗看见走廊的长椅上坐着雅典娜。
“她能解释清楚。她能解释清楚。那个带红围巾的姑娘,医生你看到没,她就是我女朋友。你把她叫进来。好吧,我去把她叫进来。”
贺医生摇摇头想拉住我:“唉,看来你可能还有第三种人格。依你现在的状况,我会建议警方让你住院进行长期观察治疗。”
我打开贺医生的手,跑出办公室,握住雅典娜那微凉的手。她微笑着:“我没法解释。警察看不见我,那个负心汉也看不见我。只有你能看见我。我不是人。”
“你不是人,那你是什么?”
“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等下,等下,有点乱,让我捋一捋。我终于想起来事情的真相。
在情人节那天,我撞见了狗男女的好事。我毕竟不是超人,我没有善罢甘休,我拿出棒球棒打算揍那个男人。而女友却拿着一根发簪从背后刺进了我的心脏。好疼。我宁愿那不是簪子,而是一根玫瑰刺。狗男女将我的尸体做成雪人。并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搬走。次日他们回来,本来是打算搬走雪人。但是女友却惦记着那瓶名贵的面膜。然后又因为敷着面膜的我出现,而双双意外暴毙。
我早就死了……我早就死了?我的心脏没有任何伤口,但是疼痛的感觉却如同身临其境。我是贾。不。我是黄?不,我是贾。
到底我是黄,还是贾?到底我是人,还是鬼?我觉得那根簪子,那根大玫瑰刺,当初不是扎进了我的心脏,而是扎进了我的脑子。我的脑袋欲胀欲裂。我体内的小宇宙要爆发了。我心中的马景涛要澎湃了。
警察和精神病院的人用电棒电晕我之前,我看见,我的雅典娜居然坐上了贺医生的车。
满世界的阳光,覆盖了大地上所有的雪人,将它们溶解、同化,同化成人。
贺医生的家。宽敞明亮。贺的妻子依偎在贺的肩头,媚眼如丝地看着贺。那个眼神似曾相识。贺摇摇头笑了,自己的妻子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万种风情小鸟依人过。而且,她的脖子里还特意扎着一条红围巾。好漂亮。
妻子偎依在贺医生的怀里,用微凉的手指划过贺的胸膛:“亲爱的,你到底什么时候和你老婆离婚?”
贺突然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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