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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 中国河南商丘
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门口有一个卖炸鸡柳的中年男人。瘦高的个儿,推着一辆半旧的三轮车,每天我们放学时,他就已经早早的等候在学校门口,把刚炸出锅的酥脆的鸡柳摆放好,任那香味随风四溢,馋得一大帮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跑来买。 那时我每天放学路过他的三轮车前,都会馋那酥脆爽口的鸡柳。可是在那时,鸡柳对于三四年级的小学生来讲,算是一种高级零食,两三块钱一袋的鸡柳,只有那么一丁点儿,还没尝到味儿呢就没了。要想吃个过瘾,至少要买五块钱一袋儿的。所以在那时,能吃得起五块钱一袋儿的鸡柳的孩子,就是一个标准的小土豪,大家都会觉得这孩子家里真有钱。大家也都乐意和这样的孩子交朋友,即使人家不请客,至少也可以蹭几口酥脆香辣的鸡柳吃。 记得那时候我们班里有一个叫沈红丹的女生,胖胖的,好像也挺有钱的,因为我好几次在买鸡柳时看到她,她都是要四五块钱一袋儿的鸡柳。在三轮车前见的次数多了,我们渐渐混熟了。后来发现我们回家还顺路,自此就结伴一起回家了。 有一次我们一起买完鸡柳,吃着回家,她突然发出感叹说:“这鸡柳真好吃啊,我怎么都吃不够。” “是啊,太好吃了,我也吃不够。”我表示赞同。 “你每次就买那一丁点儿,能吃得够才怪呢!我买五块钱的都吃不够。”她看着我手里少的可怜的鸡柳,大声说。 “我要是有钱我能不多买点儿吗?”我立即反驳,突然感觉自己好穷好可怜。 “那你为啥不问你妈多要点零花钱呢?” 听到她这么发问,我感觉她真奇怪,试探性的问她:“难道你问你妈要多少钱,你妈就给你多少钱?” “是啊,不给我我就闹。我就割腕!”她颇为骄傲的晃了晃胳膊说。 “啥?!”我大大吃了一惊,有些惊恐地问她,“你割腕?” “对啊,吓唬我妈,这样她就给我钱了。”她得意洋洋的说,并且劝我也试试这个办法。 我是万万不敢有这种念头的。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我认为她是一个和我、和我所认识的所有小伙伴都不一样的人。且不说小学生都不会有这么叛逆又大胆的想法,即便真照做了,有谁不会既得不到零花钱,还会被家长胖揍一顿。我也突然很好奇她的妈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妈妈是干什么工作的啊?”我忍不住问她。 可是过了好久,她都只是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她这种反应使我更加好奇了,忍不住问她:“怎么啦,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啊?” “我妈妈不识字,她什么工作也没有,就是家庭主妇。”她终于肯回答我了,似乎有点儿难为情。 “那你爸爸应该很能赚钱喽!”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她却也不回答,只是大口大口的吃她的鸡柳。见状,我虽有一肚子的疑问,却也不好意思再问,只当她默认了。 以后还是像往常一样,我们一起结伴买鸡柳,一起吃着回家。她依旧是每天买五块钱的鸡柳,直到有一天。 那是四月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春风和煦,小鸟叽叽喳喳的歌唱,悦耳的下课铃声响起时,我感到比往常更加愉快。我快速收拾好书包,扭头对坐在后面的沈红丹喊:“快点快点,我好饿!”可是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欢快的应和,而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像被抽走了灵魂。 我感到不解,走到她面前,看到她一脸郁闷的神情。我从来没见过她这副表情。“怎么了,这么不开心?”我轻声询问她。 她抬起眼神情恹恹的说了一句:“我爸今天来接我回家。” “你爸来接你啊”我点了点头,随即更加一头雾水,“你爸来接你你不应该开心吗?” “你先走吧,我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她没有回答,反而有点暴躁的让我先走。 “走就走,发什么神经!”我在心里愤愤地想。我从小就是一个不爱看别人使脸色的人。于是我怀着一腔不满快步走了出去。 本来愉快的心情也变得糟糕起来,还好鸡柳的香味及时地飘了过来,我的坏心情顿时就消散了,一蹦一跳的跑去买香喷喷的鸡柳。 买鸡柳的人排成了一条长龙,为了美味,等再久都很值得,我自觉地站到了长龙尾。漫漫等待中,我东瞅西望,百无聊赖。 “老兄,给我来二十块钱的鸡柳!”突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在空中炸开,大伙儿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我也一样。我看到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面色黝黑,一身满是灰尘的深蓝色工作服,蓬草一样乱糟糟的头发半黑半白,看上去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他也不排队,径直走到卖鸡柳的中年男人跟前,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沓皱皱巴巴的钞票,然后抽出一张二十面值的放到中年男人的钱罐里。 排队卖鸡柳的都是一些小学生,对于这位插队的大叔不仅没有怨言,反而羡慕起他的孩子来,毕竟谁也没有吃过二十块钱袋儿的鸡柳。 我目睹着这位大叔买完鸡柳,离开三轮车摊,又上了另一辆更大一些的三轮汽车。那应该是一辆回收旧家具的三轮汽车,我看到车上载满了破旧的木椅木桌等家具。那位大叔打开前车门,坐了上去,车很破,没有车窗。大叔将三轮汽车调转了头。 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三轮汽车汽车副驾驶座,正大口吃着鸡柳。“沈红丹!”我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距离挺近,我看到沈红丹明显怔了一下,然后一脸慌张的朝我这边看来。我赶紧向她招招手打招呼,全然忘记了几分钟前还在生她的气。不记仇或许是我最大的优点。 我看到她对我笑了笑,可是我却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笑,比哭还难看,很勉强…… 那天下午来学校上课,我一进教室就被沈红丹拉住了手,她一下子把我拉到教室外面,神经兮兮的。 “咋了?”我被她搞的摸不着头脑。 “这个给你。”她从兜里掏出一块新买的大白熊橡皮,塞到我手心里。 “不是,你无缘无故送我东西干嘛?” “你能不能……”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抄作业?”我唯一能想到的她有求于我的事,就是她作业没写怕被老师抓住挨训想求救于我。 “不是,你能不能”她脸颊开始泛红,“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我爸爸是收废品的?”语气里竟然有一丝哀求的意味。 “就这啊,我为什么要告诉别人,我以为什么事儿呢,你看你搞这么神秘!”我差点对她翻了个白眼,觉得她神经病一样,把橡皮还给她:“没事儿你送我橡皮干什么,你自己用吧。” 那天下午放学我们一起结伴回家,说好了都不买鸡柳,买辣条。提起辣条馋的我们加快了脚步飞奔出校园,直奔小卖铺。 到小卖铺需要穿过一条马路,放学时间来接学生的家长很多,我们在过马路时就被人潮冲散了。 “沈红丹!沈红丹!”穿过马路找不到她人,我不得不对着人群大喊她的名字。 “红丹!”我模模糊糊听到有也人也在喊沈红丹的名字,声音听起来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我一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叫了一声沈红丹,紧接着另一个“沈红丹”也响起来,我确定这应该沈红丹的爸爸的声音了。 我循声向沈父那边走,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了一下,“啊”我吓的叫出了声。 “是我是我。”是沈红丹的声音。 我松了一口气,赶紧对她说:“我刚才听到你爸在叫你。” “我爸?”她眉毛一皱,“不是吧,我已经给我爸说了叫他不要再来接我了。” “你听错了吧。”她拉起我的手就走。 “红丹!”又一遍,很响亮的声音,我听的真真切切。我感受到沈红丹拉着我的手动了一下,我确定这么大的声音她不可能听不到,可是她却完全没有停下来回头去找她爸爸的意思。 “你爸叫你呢。”我停下来,甩开她的手。我一脸迷茫的看着她,想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做。 她还是倔强的不愿意回应父亲的呼唤,就在那傻站着,还好很快沈父发现了她走了过来。 “叔叔好。”我礼貌地问好。 沈父还穿着中午来时的那身衣服,只是比中午更脏了。他朝我点点头,紧接着对女儿说:“找你半天了,车在那边,和你同学一块坐车走吧。”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不要来接我!”沈红丹好像很生气,向父亲埋怨。 “你走路能有我开车快吗,今天东西很多收拾,赶紧回家给我搭把手。”沈父自顾自地一面说一面走,不理会女儿的埋怨。 我想吃着辣条自己走着回家,就对沈父说:“你们先走吧,我不坐车了,谢谢叔叔。” 正说着,我看见班长正坐在一辆雪白锃亮的轿车里,从半开的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对我们打招呼。 “爸,你走吧,我们跑着回家!”沈红丹突然大喊了一声,拽着我就跑。 我听到沈父在后面喊。但是我此刻大脑处于晕机状态,而且被沈红丹拽着根本停不下来。 终于听不到沈父的喊声了,沈红丹才停了下来。 “你跑啥啊!”我生气地甩开她拽着我的有力的臂膀。 “我就是不想在学校门口坐那破三轮!”她也很生气地大吼。 那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突然想起语文课堂上语文老师讲的自尊与虚伪。 “如果你爸开的是班长家那样的车,你愿不愿意坐?”我问她。 “当然愿意,那我一定天天让我爸来接我!”她脱口而出。 我忍不住冷笑了两声,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 “我怎么了!”她摆出一副要和我吵架的姿态。 “你走吧!”我决心再也不和她一起回家,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我看到前边有一家卖烟酒副食的超市,就走了进去。 买了一包猪宝贝辣条,我一边吃一边走,香辣的辣条味道使我暂时忘记了眼前的不愉快。 后来我和沈红丹的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许多次放学时候我见到沈父开着破旧的三轮汽车从学校旁边路过,他大声喊着沈红丹的名字,却从来被女儿当作听不到的样子。 有一节语文课学了林肯,林肯做了美国总统以后,依旧敢在一群出身高贵的参议员面前说自己的父亲是一名修鞋匠,语气里满是骄傲。那节课我一直在偷偷观察沈红丹的反应,我看到一节课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无论我们的父母是什么职位,他们都是最伟大的,我们都不能嫌弃我们的父母,我相信我们班的同学都不会这样!”我记得语文老师在课堂总结这样说道。 我觉得经过这节课以后,她对父亲的态度会有所改善,虽然她的父亲是一个收废品的,但是他会舍得掏出可能是他劳碌一天挣来的钱给女儿买鸡柳吃。他的父亲很疼爱他,用一名收废品的父亲的方式。 紧接着期末考试如期而至,大家都陷入紧张的备考状态,希望期末考出个好成绩。我爸爸说了,如果我期末能够考到班级前三名,就带我去德克士吃炸鸡汉堡,这可比鸡柳更能诱惑人。我学习的劲头儿一下子就足了起来。 期末考试那天,我信心满满的坐在考场上,等待着监考老师发卷。等待中随意张望了几眼坐在周围的同学们,我发现沈红丹的位置是空的。 “生病了吗,怎么还没来?”我心里一团疑云。不过很快试卷就发了下来,我也暂时不去想这些。 可是直到考试结束,沈红丹都没有出现。 再见沈红丹是在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 眼看着新学期即将来临,我开始准备新学期的学习用品,粗略算了一下,我至少要买六本新的笔记本,还有新的书皮、书夹、中性水笔以及新文具袋。和妈妈商量好了以后,我便带着钱去学校附近的文具店买这些东西。 刚下过雨,空气清新,风也清凉,吹到人身上很舒服凉爽。我的心情也很愉悦。我在心里盘算着∶妈妈给了我三十块钱,买完我所需要的文具,还会剩下几块钱的零余,听说卖鸡柳的叔叔这几天也开始出摊了,说不准这次我还能吃一顿五块钱的鸡柳! 等我买完所有文具,兜里还剩下七块钱,比我想象的还多两块,我实在是开心极了。更开心的是,我好像还看到了卖鸡柳的摊子。 远远望去,就看到“香辣鸡柳”四个大字,错不了错不了!我赶紧提着一兜文具用品跑了过去。 然而走近一看,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卖鸡柳的人,居然是沈红丹父女俩。 沈红丹显然看到我了,她脸颊红红的,冲我笑了笑。 我顿时感到手足无措,想扭头走开,又感到不妥,想走上前打招呼,又开不了口,左右为难,只好像傻子一样愣在那儿不动了。 “你愣着干嘛,来来来,尝尝我爸炸的鸡柳!”沈红丹倒是显得落落大方,走过来拉我的手。 “你……你,你怎么”我说话也不利索了,转眼看到沈父正对着我微笑,我赶紧喊了声,“叔叔好!” “丹丹你先陪妮妮玩儿,我给你们炸鸡柳吃!”沈父慈爱的说。 “好咧!”沈红丹一脸愉快的应答。 我有一肚子的疑问,为什么她期末考试没来?为什么她和父亲卖起了鸡柳?为什么她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显然,沈红丹看出了我眼神里的疑惑,她开始和我讲述她最近的故事。 原来期末考试那一阵儿,沈父开车收破旧家具时,半路上有一具沙发不慎从车上掉了下来,恰巧后面一位开轿车的路人不幸撞到了掉下来的沙发上,发生了事故。还好那位车主伤的不是很重,但是这也足以让沈父赔尽了家产,这事儿才得以平息。 后来,落魄的沈父每日四处寻找新的工作,但是因为不识字,找不到体面工作。直到一天偶遇了原来卖鸡柳的那位叔叔,得知他即将跟从儿子离开这座小城,便产生了接替他卖鸡柳的想法。 那位卖鸡柳的叔叔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他听了沈父的遭遇后深表同情,硬是手把手地教会了沈父如何干这一行当,还把他卖鸡柳的那一套家伙送给了沈父。沈父学会了这项技能后,就想趁着快开学的这几天,先来学校门口出摊试试手,沈红丹也跟着来帮忙了。 “我想明白了,无论我爸爸是收废品还是卖鸡柳,都不丢人,都是在靠自己的双手劳动。”最后,沈红丹眼眶红红的说。 “是的,不丢人。”我一把抱住她,眼睛也湿润了。 …… 我如愿以偿的吃到了五块钱一袋儿的鸡柳。沈父炸的鸡柳一点儿也不比原来的那位叔叔差,味道鲜美极了。 我兜里的七块钱一分也没少。 新学期很快到来了。每天放学后,都会有一群小学生争先恐后地朝着沈父的鸡柳摊前奔跑,想要第一时间吃到酥脆喷香的鸡柳。 我和沈红丹又成为了好朋友,这一次,我内心是很尊敬她的。 每天放学后,我们一起相伴着走出校园,她会去父亲的小摊前帮忙,带着笑脸帮着父亲收钱找钱,毫不避讳来来往往的老师同学。 倘若遇到同班同学,她还会主动向父亲介绍,并让父亲给他们多放一点鸡柳。刚开始同学们反倒不好意思,后来看见沈红丹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渐渐对沈红丹父女俩涌起一股亲切感,都很拥护沈父的生意。再说了,沈父的鸡柳又好吃,量又足,让谁买谁不开心! 我呢,吃五块钱的鸡柳再也不是奢侈的梦想,因为沈父每次都是收我两三块的钱,给我五块钱的鸡柳的量。我自然也不会白吃五块的鸡柳,我很乐意和沈红丹一起帮忙,共同享受收钱找钱的喜悦。 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和沈红丹也早已失去了联系。我只知道她没有考上高中,也许早已结婚生子。 现在的我已经有了花许多五块钱的能力,可惜却再也没有花五块钱买一袋鸡柳的机会。 少女的鸡柳,从此永远停留在少女的时代了。 |
楼主2021-9-1 13:3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