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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涛上的浮萍

2020-3-10 13:56:26查看2014回复0 字数 3,488

漠燃 成员 IP:- 中国贵州
本帖最后由 漠燃 于 2020-3-10 13:57 编辑

这是我见过最心酸的一副面孔。二十多岁,头发已经拧成了绳子,眼球里布满了血丝。强硬的挤出奇怪的笑容招呼我们在八仙桌坐下,顺手抬起蓝花碗一饮而尽,猛烈的咳出声来。

七月的矮处(我家住在云贵高原,县城附近的海拔比较高,海拔相对低的地方这么称呼),早来的秋风吹得快刀草和紫荆泽兰重重的低下头,好似一个罪人站在佛主面前的模样。这种景象,让万里山川在烈日的炙烤下笼罩在一种战栗的气氛之下。

父亲背对着坐在院坝边的半扇磨子上一卷又一卷的抽着叶子烟,弯弓着背脊,让骨骼都卡到了死角。

“罗成,你还有好多天开学,你今年的学生贷款下来没得?”

“贷款要等开学直接打在学校的银行账户上去,爸爸,这个你都别担心喽。少搞点烟了嘛,我试一口都是辣霍霍勒。”

“今年都大四咯,不要再去做哪样家教,也不要去搞其他的了,今年家头能多供你一点生活费。”

“好嘛,我好生把毕业设计做咯,好好考一个工作。”

事实上,家里的米袋子已经空了。我踏上了返校的归程,安顺地域的黑茶树今年长得非常的好,关岭的早晨雾也特别的美。我拉开中巴车的窗户,这甜润的空气,好比修仙小说里的灵气,深深的吸到肚子里,甜得不经意间闭上了眼。旁坐的老太婆动了一下,就将我的衣服扯开一道小口,我如同一个正儿八经的瘾君子,久久未睁开眼睛。

贵阳我来了,或者这对于别人来说,它只不过是四线城市。随处可见的小巷子里摆满了卖炒饭炒粉的摊子。然而这是我见过最大的,也是最繁华的城市。这半年,我要努力在这里考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再用两年的时间攒钱买辆小轿车,风风光光的回村……

我没有再去做任何兼职,每天泡在图书馆里,拼命的在书架上翻阅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动车司机职业素养、电机制造原理、现代高级动车使用细则及日常维护、电机理论……恨不得把全中国关于专业的书都看上十遍。

班长通知全班聚餐,我没去。夜里我也没睡,抱着李芬从淘宝给我买来的西装站在学校的顶楼露天台上,看向故乡的方向。闪亮的星星,是否真的跟传说的一样,人死后就会化作一颗星,或明或暗,总能存在这世间,让后面的人看到自己?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莫非就为了这几十年的粗茶淡饭,佯痴卖乖?贫穷总是让人藏垢纳疾,只允许在黑暗里或是以天地为证,日月作陪,眼睛干涉的峥视现实?索性直接躺了下去,待无意间醒来,头发都洒满了露水。

从我来到学校以后,父亲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这次,我果然也没有辜负他几十年的期望,我收到了铁路局入职试用通知的邮件。

李芬是第二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从花溪转了两次公交,跟我一起踏上了前往晴隆的班车。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听力变得非常的敏锐,在班车呼呼的发动机之外,我还听到了有画眉的叫声随着车轮远去。

“你们都回来了?我去煮饭。”

父亲从来没有见过李芬,这四年里,也没有问过或者说干涉过我私人感情的问题。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家住蔡家坡,距离我家也不过二十公里。我看着她笑,她也看着我笑了一下,忽地扔下密码箱,跑伙房拨弄柴禾去了。

“你去过她家里没得?”父亲扯着满脸沟壑笑着问我。

“去过了,她妈死得早很,家头就她弟和她爸爸了,家头有点造孽”

“不得哪样事嘛,你看哈我们家这种家庭,人家看得上就了不起很咯,你还要攀龙附凤们?”

“这倒不是。”

“屋头老人对你印象如何嘛,差不多们,也可以结了。我还攒得有点钱,这段时间还在长流过来点给人家砌基脚,两百块钱一天嘞!”

婚期订下来了,七月二十六。后果就是开始白天到县城的培训班给初中学生上课,八块一节课。

“三孃,在屋头不?”

“三孃,在屋头不?”

“三孃,在屋头不?”

“哪个嘛,三更半夜还在鬼哭狼嚎嘞,不兴睡觉嘞们?(兴只是口语,无实意)”

“我是小成啊,三孃帮忙开哈门可以不?”

“你跑起来做啷子(干什么)嘛?来都来了们,进屋头来坐。”(三孃,也就是我三姨妈)她砰的扯开门。

“我猛哥没在屋们?”

“他一天到处跑活路(做工程),忙都忙不过来,哪点有时间回家来哦。”

“我三姨爹嘞,睡觉了安?”

“没有,前头几天小猛拿得几瓶啊个茅台酒回家来,我嘴巴馋们,又把这个痛风喝发了嘛,坐起疼很,在这躺一哈。”三姨爹突然穿着睡衣出现在门边,一声响亮的回应让我瞳孔瞬间缩小。

“你大晚上跑起来,是不是毕业了嘛?我喊小猛给你安排,去帮忙拌点灰浆(和混凝土)看哈工地也好,免得哪样都着别个偷起去。”

“三姨爹,我不去工地,只是想给你们借点钱,打算结婚了。”

“哟!你小子好得很嘛,这个年代还有姑娘想住瓦房,好事好事,结了也好,后头慢慢苦哈们,日子会好起来的……哎哟小梅,快,快架我去床上,哟!我这个脚疼得哦……”

骑上摩托车往家的方向驶去。月亮很明,山川很黑。

虽然家里贫困,但每次给亲戚们送去嫩玉米、瓜菜的时候,亲戚们虽然说这些不值钱,不用拿来送人,但脸上总是遮掩不住的露出笑容,客客气气的招呼我进屋落座。血缘关系究竟是不值什么,“世人”总喜欢将金钱当成度量衡,认真的评估着身边每个“世人”的价值。

每个人的命似乎都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家庭经济背景硬实,从自己出生那一刻开始,只需要掌好手中的方向盘,走上宽阔的大道,一路飞驰远去。

传说一个人投胎的好坏,要看上辈子的业力是否强大。为了柴米油盐已经够呛了,掏空口袋给路边的乞讨者,也不过是修了毫末功德。说到这个,我还猛然想起那个得了我二十元的乞丐夜晚一身帅气西装,杵着铝合金拐杖从麦霸大门出来的情景,这是否算作罪过?

如若我还有前生的记忆,大概能比一节苦瓜头子了。论命运,我当之无愧的成为一个落魄者。

“呲……哗……嘣!”我连同摩托车一起在白桥上摔了出去。在空中翻过完美的七百二十度大回环,落地的时候出现了一点意外,后背拍在了旁边的水田里。随手扯掉小腿上飞起来的肉皮,复又躺了回去,闭上眼,脑袋里却什么都无法思考,像落进了混沌之中。

摩托车的鸣叫引来了不少人,看着躺在田里到处流血的我,还以为我死了。

他们打破了我短暂的安宁,猛地串起来扶起摩托车扬长而去,白岩山下回荡着妇女因惊吓而发出的尖叫余音。

人也好,事也罢,思考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倒是能准确的让人头痛欲裂。渡人者自渡。世界是一座空城,只有我,李芬,家人;无时不刻的浓雾里,藏匿着无数的虫鱼鸟兽,猛豺饿虎。或许他们吃过点别人给的,但是也无法永远维持饱实。

上天也有悲伤吧,夏末秋初又开始疯狂下雨,连续十天都没有停息。我住在六盘水与贵阳的动车车头里,已经连续七天没好好休息。状态差到了极点,迷迷糊糊间不是袜子穿错,就是衬衣领子没有理出来,常被师父臭骂。

“你是罗成嘛,我是你舅外公啊,你听得到不?喂……”晚上十一点半左右,舅外公打来电话。

“我是小成,舅外公你不要慌,屋头出哪样事情了们?急成这样子。”

“儿啊,你赶紧回来!儿,我苦命的儿啊……”

他并没有说清楚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从他的呼唤中,我知道肯定出大事了。慌忙的拨通调度主任电话备了案,胡乱套了件外衣往外跑。路上撞到了师父,简单的说了一下有急事要回去一趟,他塞了张银行卡给我并告诉了我密码,说是事情过后从工资扣给他就可以了。

待我坐着包租下来的五菱宏光回到家,家里门敞着,一个人都没在家。堂屋的大桌旁的地上,一个饭碗摔破成了两半,饭菜撒了一地。心脏一下卯足了劲疯狂跳了起来,两耳嗡嗡作响。

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是小妹接的。一刹间泪水喷了出来,问清楚了他们的地点,跳上摩托车将油门拧到了尽头……我已然记不清摔了几次。

从长流到左圪,再从左圪到盘江桥,再到花嘎。五天的时间,跟舅外公还有妈妈、两个妹妹,连同一天一百块请来的十几个人沿着江找了不下百公里。

最后在母扎岩找到了父亲,除了脸还能勉强能辨认,身体已经完全走形并开始腐烂。肚子鼓得像生气的河豚,腰上的布条也撑断了,肘上的口子深见尺骨,怀里抱着一条二十多斤没了头的鲫鱼……

妈妈和妹妹们一下都哭晕了过去,我竟奇迹般地没有哭,死死掐住母亲的人中,众人也赶紧掐醒了两个妹妹。

众人一起帮忙把父亲抬上来,在母扎岩花了八千块雇了一个拖拉机将父亲拉了回去(拉死人是不能跟别人讲价钱的)。

我突然感觉到人生的短暂与冰凉,又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了思维,没有了梦想。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假如蜜蜂没了方向,那又怎么样继续做一只蜜蜂?或者,很早很早以前,我已经不能算是一只蜜蜂了吧!

后来我买了好多冥币,又打了一大堆纸钱将那条没了头的鲫鱼换了下来。如果那边的差人也同“世人”,那他一定会成为人上之人。

我站起来到门口的棺材前点了三柱香,虔诚的为这不幸的父亲祈祷,磕了三个头,起身将身上仅有的三百块钱塞在他兜里。

慰言珍重之后,坐在表哥车里穿破了山沟里的云雾。如若真的有来生,又会是什么模样?就算真的有来生,是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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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2020-3-10 13:5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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